世界原来是没有时间概念的。
太阳和月亮都成为宇宙微不足道的一点光亮,浓重的黑色笼罩所有世界,神子只是看了一眼,洞察一切的六眼就像来自规则的漏洞,他看见黑色中睁开的眼睛。
猝不及防。
墨色浓重到令人心慌,原本该有的凭依都被尽数抹除。
这种感觉……
黑色的影子慢慢爬到神子的身后,他像茫茫大海中的一粒沙砾,只在太阳的反射下闪闪发光。
明明是很微弱的、不该被注意的光。
可是……
黑影的无数眼睛同步弯起漂亮的弧度,来自四面八方的倾慕和恶意同时袭来,就像一场盛大的凌迟。
【可是——】“咒物”娇笑着开口,【你揣着一颗太阳呀,小沙砾。】
黑夜中的怪物想要那颗“太阳”,让当然也想拂去“太阳”沾着的脏污啦。
【嗯?变成傻子了?】
烂泥伸出一只触手飘到他面前,触手的尖端裂开一只眼睛,漆黑如墨的眼中是和六神凛一般无二的冷漠,说出的话却欢快不已。
【见到我,你确实活不长啦。】
眼睛弯着,几乎笑出眼泪来。
笑声与哭声在耳边环绕,咒骂与幸灾乐祸在脑海中立体环绕,世界都染成了糟糕的黑色,他睁开眼睛,眼眶缓慢流出了赤红的血珠。
血色顺着脸颊流向下巴。
又滴落下来,染红了衣领。
……那真的是【真实】吗?
五条悟突然陷入了迷茫。
但心中却莫名笃定。
没错。
这就是【真实】。
手绳的珠子在发着光,他感觉脑海越发混沌,视野从不时变换闪烁的学校操场和黑色烂泥堆变成了一片漆黑。
他感觉自己好像瞎了,但又莫名能看见点东西。
是什么呢?
有点像萤火虫的光,是蓝色的。
耳边的絮语变成了尖叫,脚下呼吸的肉体仿佛变成了活着的沼泽,即将把他吞没进去。
无数黑沉沉的眼珠从四面八方看向他,恶意好像真的化作了实质,知道它的存在这件事本身就已经给他带来了难以言说的精神负担。
【嘻嘻,你要死啦!】
记忆如潮汐,奔涌不止。
他看见了路上金色的银杏树。
他看见了夏油杰在葬礼上为自己哭泣
他看见了要挖六眼的四长老。
他再一次感受到灵魂被分割的痛苦。
他看见了手绳的制作。
他获得了一对漂亮的半圆形耳坠。
他在街头和奶牛猫卖艺。
他收到了一条黑白拼色的编织披肩。
如死一般,仿佛呼吸都被剥夺的静谧中,五条悟的记忆和时间一起倒退。
在记忆的最后,在他短暂的七年终于倒退结束后,他看见一副陌生的场景。
那人一头及腰的墨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她端坐在摇曳的莲花池中央,满池飘荡的烛火。
周遭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厚重封印。
那人似乎在摆弄着什么,转过头来,金色的眼睛带着凛冽的寒意,耳间坠着的淡蓝色陶瓷珠随着动作摇晃。
“……凛?”
能量的流动好像另一个维度,五条悟的眼睛痛到近乎脱框而出,他的大脑却在疼痛中感到异常地清明。
……好像神明大人耶。五条悟无端想。
她的手上捧着一块狐狸木雕。
高高在上的神明突然朝着窥探的方向看过来,拿着手上的狐狸木雕,语调平静地出奇:“你是谁?”
五条悟突然有点紧张。
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个是什么时期的六神凛,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我是五条悟,是你的学生。”
他好像个掉进时间里的客人,和面前这幅场景格格不入。
六神凛把视线收了回去,还是那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哦。”
五条悟:“……”
这是什么回答?
他忍不住上前两步,刚一靠近满池烛火的边缘,灵魂就被灼烧到发烫。
他不由得停在了最外围,看了看周遭环境,脱口而出:“这是哪里……你怎么被封着?”
“不知道。”
她神色倦怠,双指扣着狐狸木雕的眼睛,木屑慢慢掉下来,如一场纷飞的雨。
五条悟看着她手上这个狐狸木雕,某种奇妙的直觉涌了上来。
他鬼使神差:“这是什么?”
六神凛盯着他:“一面镜子。”
“你好幽默啊凛……可以把镜子给我吗?”那种直觉更加强烈了,五条悟肯定这狐狸就是那个咒物。
【姐姐大人绝对不会抛弃我的。】
脑海中突然响起烂泥怨念的声音。
【去死。】
尖锐的刺痛瞬间让他的视野再一次模糊,身体一瞬间卸了力道,他差点站不稳,直到再次抬头。
【去死吧。】
五条悟喘着气:“拜托啦。”
【可怜虫。】
金眼的视线落在白发神子的脸上,他盯着五条悟看了半晌,才终于答应了这个请求。
她说:“给你。”
【不许!!不许不许不许!!!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可怜虫废物垃圾蝼蚁宇宙尘埃为什么可以得到为什么为什么不许不许不许!!!】
脑海中一瞬间响起尖锐持久的破防大叫声。
木雕悬浮在空中,穿过仿佛永不熄灭的焰火,颤颤巍巍地来到了他面前。
五条悟调动全身的力量,找到当初被六神凛一刀送去三途川的感觉,死亡的疯狂逐渐从心底蔓延,如投入水中的波纹般荡漾。
他攥紧了木雕,用力到掌心都变了形状。
狐狸耳朵的尖端还没经过打磨,锋利地不可思议。
五条悟用咒力包裹了它。
“……哈。”他笑了一声,目光灼灼地看着倦怠的老师,“我要走了。”
六神凛连动都没动。
白发神子举起狐狸木雕,被咒力强化过的咒物变成坚硬的利器,他对着自己的脖颈狠狠刺下去,在火焰炙烤的幽闭封印中杀了他自己。
五条悟路过了时间的罅隙。
他在精神污染的世界中窥见了真实,以残破的性命为代价,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尖利的叫声消失了。
大脑的钝痛也消失了。
一切平静的就像一场葬礼。
五条悟站在雨中,白色的眼睫轻微地颤抖,他很轻很轻地睁开了眼睛。
……还活着。
他想。
面前的女孩消失了。
那些无边的混乱与倒转的精神世界也变得正常了。
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廊道,今井拓也已经陷入了昏迷,奶牛猫守着他,顺带安抚应激再应激的小缅因猫。
他从虚幻的【真实】回到确切的现实,一时间居然感觉自己只是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只是……
白发神子抬起手。
手上紧攥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狐狸木雕。
“喂。”他有些散漫,“我之前看见的东西是真的吗?”
小狐狸木雕瘫在手里,好像个死去的物品。
不说话?
“术式顺转,【苍】。”
操场烟尘四起,泥水溅起高高的城墙,狐狸木雕躺在深深的坑洞底部,一动不动。
——也完好无损。
【苍】
【苍】
【苍】
【苍】
【苍】
他榨干了咒力,近乎是透支着身体使出一发又一发的【苍】,直到一丝一毫都不剩下,可小狐狸木雕依然纹丝不动。
今井拓也被这么大的动静给轰清醒了,一看五条悟的现状,差点没吓得魂都飞出来。
不是等等……
“悟少爷你怎么七窍流血了啊啊啊啊啊啊!”
中年社畜连滚带爬地起身去看五条悟的情况,他实在着急,路上还自己绊了一跤,到五条悟面前时,才发现他比自己看见的更加糟糕。
“……悟少爷?”
地面出现了一个同心圆的深坑。
最中心唯一坚挺的地面上,躺着一只小小的狐狸木雕。
小狐狸在笑。
【嘻嘻。】
似乎听见了这样的声音,今井拓也打了个寒颤,赶紧晃晃脑袋,疑心自己出现了幻觉。
五条悟最后瞥了木雕一眼。
“让芝麻来捡咒物。”
说完这句话,他终于不受控制地闭上眼,整个人向后倒去。
今井拓也:!!!
等奶牛猫叼着咒物离开之后,一个身影才施施然出现在操场上。
看着操场被【苍】炸出来的深坑,羂索扬起笑容:“真是令人惊叹的成长。”
他的身旁突然出现另一个人。
里梅说:“咒物被六神凛先一步带走了,你就不着急?”
哪怕是作为旁观者,他也在看见那些烂泥的一瞬间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耳鸣和眼花伴随着心脏的抽痛,他好像一块被反复捶打的面团。
如果不是因为活得久,精神强度勉强可以抵抗这种痛苦,再加上自己只是个旁观者,里梅可能就真要死了。
他敢肯定,羂索也有那样的感觉。
那东西危险地过分。
整个咒术界,他就没见过那种奇怪的咒物。
宿傩大人的手指……真的可以镇住那样的咒物吗?
虽然里梅很想对自己追随的两面宿傩投注自信。
但刚刚的感觉好像从鬼门关里过了一遍,他谨慎的思考,认为宿傩的一根手指应该没那么强大。
“当然不行。”羂索叹息,“只是能让「乐」变得镇定而已。”
他话音刚落,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像是面条包瘫倒在地上。
羂索面无表情:“你到底给我找的什么破身体。”
他感觉很不好,自己这具身体一定有什么病。
羂索刚从精神世界的鬼门关走了一遭,现在感觉自己是真的喘不上气了。
里梅冷笑:“三个问题,换一具新身体。”
“我们是合作伙伴,难道你认为我对你有所保留吗?”
里梅凝出尖锐的冰棱指着他的脑袋。
“不答应就去死。”
羂索:“……”
羂索微笑:“你不会真的杀了我的。”
里梅神情郁郁:“如果不除掉六神凛,我觉得宿傩大人不会复活了,所以留着你也没用。”
半死不活的羂索还在微笑:“怎么会呢?往好了想,要是六神凛最终成为了咒术界的新天灾,或许两面宿傩也会被有心人复活,用来扫清六神凛这个障碍呢?”
“只要人心有恐惧,六神凛迟早会成为下一个被封印的「诅咒」。”
“……”
里梅沉默。
他站起身,白发诅咒师看向操场留下的深坑,想起自己见到的画面,激荡的心跳始终难以平静。
最终,对两面宿傩的一腔忠心支撑着他艰难开口:“封印……什么时候?”
“等她拿到「乐」的时候。”羂索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