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没料到王政竟有这般反应,祢衡先是一怔,旋即恍然。
此子这般年青,已懂得故作姿态,收揽人心了吗?
虽然觉得对方行的粗糙突兀,祢衡却还是心生感动。
最起码,这证明王政对他,还是有些重视的。
“天公将军高义!”
先是拱手道谢,祢衡续道:“衡的父母、族人皆已命丧,故土家园化成焦土废墟,但说到底,地鬼这莽夫不过一刽子耳,始作俑者却是那袁本初!”
“故此,当日衡便断指明誓,文丑、袁绍,吾必枭其首,灭其族!”
“若是衡做不到,便由我之子继续去做...子子孙孙,永无尽时!”
“我平原祢氏,与他汝南袁氏,今后不共戴天!”
听出了其话语中的坚定不移,王政不由喝一声彩:“好!”
这儒生确实桀骜不驯,也确实言辞过激...
不过一个书生能露出这般刚锐的一面,却还是让王政肃然起敬。
最起码,他在祢衡身上看到了一个男人最该有的特质。
骨头硬,不服软!
要知,即便是在大汉这个“大复仇”盛行的时代,也不可能抹除人本质上的“利己主义”。
一时冲动血气方刚不算什么,这般深思熟虑后还能坚定不移,才殊为不易。
尤其是其所要面对的复仇对象...
是如今雄踞河北的袁绍!
王政相信,祢衡不可能不清楚这其中的坎坷和难度。
还有袁绍背后的汝南袁氏...
那是何等的庞然大物?
即便是其最有代表性的四世三公,也不过是这个当今天下第一门阀能量的冰山一角。
它的背后,还代表着南阳系、以及名教!
这甚至要从董仲舒这个人说起了。
除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正是因为董仲舒将“名教”这个儒家变种,礼教前身的观念正式地系统化,才令儒学在天朝两千多年的历史中,成为了绝对的社会正统!
所谓名教,便是将符合上位者,少数人利益的政治观念、道德规范...
立为名分、定为名目、号为名节,制为功名!
再用以如三纲五常的概念,去对下层的百姓进行教化,这便是所谓的“以名为教”。
而汝南袁术、乃至另一个顶级门阀,同样出过“四世三公”的弘农杨氏,其实都是出身于高举“名教”大旗的利益集团:南阳系豪强。
东汉王朝,其实从光武帝刘秀起事的那一刻起,便决定了其后两百多年的命运。
它成为了刘氏与名教共同掌权的一个王朝。
因为刘秀问鼎的过程中,名教起的作用实在太大了。
尤其是其中的三支名教势力。
支持刘秀起兵的南阳系豪强、拥护刘秀在千秋亭称帝的河北系豪强,以及帮助刘秀入主洛阳的颍川系豪强!
而作为南阳系的一员,某种意义上来说,从东汉建立的伊始,汝南袁氏就享受着“与国同休”的最高待遇。
只是它最后发展的实在太厉害了。
厉害到不但在南阳系内一言九鼎,唯一一个能投反对票的弘农杨氏也与其成了姻亲,更已经不满足“与国同休”,而是想要改朝建国!
袁绍怎么起家的?荀谌劝韩馥让冀州。
谷/span这等空手套白狼的骚扰为何能成功?
因为派去的说客荀谌是颍川荀氏子弟,韩馥是颍川韩氏出身,两家并列颍川四长,本就是世交,有情分在,更有对话的资格。
韩馥让冀州,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意义。
这是河北系的表态:他们支持汝南袁氏取代刘氏得天下。
在原本的汉末历史上。
官渡之战时,曹操手握青、徐、兖、豫、司、雍六州绝大部分的地盘,堆出来的兵力反而远逊于袁绍,为何?
因为他手下的郡县官员、地方豪强里,除了一个李通明确表态支持曹阿瞒,其余好一点的作壁上观,两不相帮,差一点的已暗暗投靠了袁绍。
所以为什么袁绍和袁术相继做过天下第一诸侯?
实在都是因为汝南袁氏的能量,太大了。
大到汉末纷争由他家而起,群雄逐鹿变成萧墙内斗。
“原来如此。”
清楚对方的身世背景后,王政稍一思索,也就清楚了祢衡此番的来意和缘由。
他放下了始终存在的戒心,点了点头:“先生既要灭汝南袁氏,故此才找我这黄巾反贼?”
“不错。”祢衡凝视着王政,坦然承认:“若为权位名望,建功立业,衡家族亦世实汉禄,决计不会来拜见将军,更不会从贼!”
“但衡既为复仇,袁氏势大,当今诸侯皆为其爪牙,天下虽大,除了将军,衡却是...”
“爽快!”王政倒是蛮欣赏他这个直言不讳的风格,“本将的确不是你最好的选择,不过...”
“若是欲灭袁氏,可能是你唯一的选择!”
“不过,你当真觉得我能敌的过袁家吗?”
“天公将军当前自是万万难敌。”祢衡摇了摇头:“但来日方才,若是他朝却是未必不能灭袁绍,除袁氏。”
这么看好我吗?
王政有些讶然地望去,见祢衡继续侃侃而谈:
“君以弱冠之龄,攻赵县、占广饶、破临淄,乃至凛冬之际十几万人突袭徐州,至今十余战均是大捷,可谓有昔日淮阴之风,威名遍传天下。”
“这几日来,衡在城内凝目端视,也看出将军麾下兵精将猛,军纪整肃,堪称精锐,最为难得的是,这等可战之兵,乃是将军一年不到自行培养而来,衡虽不明缘由,亦是惊叹钦佩!”
“主帅有志有能,将士敢战能战,俱是霸业之基啊。”
“无为将无德一竖子耳。”王政自嘲笑了笑:“可当不起先生之誉。”
“不然。”祢衡正色道:“将军起势之初,自家兵寡,降卒者众,杀之乃免太阿倒持、主客易位之举,衡岂能不知?”
“反是将军不似其余黄巾首领,一不裹挟无用之民,二不强纳惨败之军,这才是不为眼前小利所动的明辨形势。”
“莫说其他所谓渠帅,便是各路诸侯,昔日张角,也未必有此果敢坚毅!”
顿了顿,祢衡饮了寇茶,又对着王政恳道:
“衡本欲前往荆州,只是听闻将军选择年关之时入徐州,再结合将军当日起事之时,便觉将军对局势和时机的把握甚妙,故才改变行程,同来徐州。”
“其后更听说将军在徐州各城时再无青州时破家纳财,裹挟流民的举动,更在临沂挂出求才令,已是颇为心折!”
不错啊,继续夸,不要停!
见祢衡一番坦露心迹,直言来意,两人相顾而视,之前的冲突嫌隙登时冰释。
又是以茶带酒相敬一番后,王政决定言归正传,面容一肃,问道:
“先生方才列举四面之敌,本将亦大为认同,正要请教如何破此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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