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属下做过错事。”
来人站在裴越面前,直接双膝跪倒在地,脸上满是愧疚与痛苦的神情。
裴越目光清冷地望着他,虽然这个人没有超出自己的预料,但是真正看见这一幕,心中的那根刺依旧不可避免地开始活动。
“耿义,我待你如何?”
“少爷对属下恩重如山。”
“那你为何要背叛我?”
“少爷……属下……”
“抬起头,看着我说话!”
几句简短的交流之后,裴越的语调陡然冷厉,眼神也变得十分锐利。
耿义今年二十二岁,比起二十岁的邓载和十九岁的王勇都要年长,资质并不出众,当初是因为身材健壮性情敦厚被选中,成为最早跟随裴越的八名亲兵之一。虽然他不像邓载等人一样能独当一面,但是因为做事情踏实肯干,这几年也很受裴越的信任。如今他协助王勇打理商号,还称不上家财万贯,与当年的奴仆身份相比已经是草鸡变凤凰。
裴越不是没有怀疑过他,只不过与精明的祁钧和沉默寡言的陈大年相比,在他心中这个总是一脸憨厚笑容的大個子嫌疑要小一些。
耿义跟随裴越数年,对他的性情颇为了解,知道自家少爷现在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已经震怒不已。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确实生出了胆怯和退缩的心思,然而想到这两年来无数次从梦境中惊醒的折磨,他横下心说道:“少爷,属下没有背叛过您。”
“哦?”裴越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问道:“那你做了什么错事?”
耿义垂首答道:“前年大概七八月份,属下在商号做事的时候,无意中结识一名来自秦州的货商。那人能说会道,做的也是正经生意,一来二去就熟络起来。属下知道自己脑子不够活泛,不能像邓载和王勇一样替少爷办大事,所以就想做好分内事,为商号多拉拢一些货商。”
裴越冷笑一声道:“秦州?”
耿义鼓起勇气抬头看了裴越一眼,答道:“是,属下查过他的文书材料,的确是秦州人氏。那人名叫吕方,属下通过他结识不少秦州和利州的货商,这些人大多经营着海贸,手里有很多大梁急需的货物,当时的确给商号带来不少收益。属下因此对吕方有了一些信任,但是在一次酒宴上,吕方给属下灌了很多酒,然后就问起了那次横断山贼人趁夜偷袭庄子的事情。”
裴越问道:“然后你就全部说了?”
耿义连忙摇头,愧疚地说道:“属下当时虽然不太清醒,却也不敢将庄中的事情告诉外人,只是……只是他最后说那些贼人的确该死,问我是不是将他们曝尸荒野,我说没有,少爷不会做那样的事情,那些贼人都被埋在庄子附近。”
裴越面容沉肃,心中却已经有了整件事的轮廓。
前年也就是开平四年,从开年到九月末他一直在绿柳庄潜心提升自己,外面的事情基本都交给这七名亲随去沟通打理。耿义所言大致没有虚假,现在裴越不能确定的是那个名叫吕方的秦州货商究竟是南周的细作,还是陈希之的手下。
他继续问道:“后来呢?”
耿义的脑袋愈发低垂,颤声道:“那次饮酒之后吕方就消失了,当时属下觉得有些奇怪,也只以为他家中有急事回了秦州,就没有往深处想。不久后,庄外荒林中的贼首尸骨被盗走,属下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为何当初不主动告诉我?”
面对裴越这个冷峻的问题,耿义显得极其痛苦,良久之后先是给裴越磕了三个响头,力气之大额头上已经泛出血印,然后双手撑地艰难说道:“属下不敢。”
裴越双眼微眯,缓缓问道:“在我离京之后,吕方或者他的同伙有没有再找过你?”
耿义老老实实地答道:“找过。那时候属下已经知道此人有问题,所以不敢再答应他的任何请求。吕方似乎看出属下的忌惮,不断地许以重金,只要属下将少爷的消息告诉他,每次都能拿到一千两银票,如果消息重要的话,银票的数额上不封顶。”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一个月能从商号拿到一百多两。相较之下,只要随便说几句话,就抵得上你辛辛苦苦做一年,可见这帮人出手很阔绰。”
“少爷,属下错了一次,不敢再错第二次。属下虽然不聪明,却也知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少爷离京一年多,吕方找过我七次,每次都是威逼利诱,如果我不答应就会将当初那件事告诉少爷,属下只能想尽办法拖延过去。”
“那你为何今天突然主动坦白?”
“谷家少爷的那位姑娘被人劫走之后,戚闵说这件事可能是秦州的匪人所为,属下就想到了吕方,然后……”
耿义迟疑片刻,最终咬牙道:“属下担心那些人会对少爷不利,方才又听到少爷的安排,所以不敢再隐瞒当初盗骨之事的真相。”
裴越问道:“那吕方有没有告诉你如何联系他?”
耿义点头道:“说过。”
裴越静静地看着面前卑躬屈膝的年轻男人,良久之后问道:“你可知道说出这件事后,自己的下场是什么?”
耿义点点头,惨笑一声道:“少爷,属下一步踏错已经无法挽回,这两年来心里时刻忍受着折磨,早就无法坚持了。如果因为属下的懦弱让少爷身处险境,那么家中父母恐怕都不会认我这个儿子。属下说出这件事,只求少爷赐死,但是能饶过属下家中的亲人。”
裴越淡淡道:“起来吧。”
耿义遽然抬头,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裴越微微皱眉道:“不要高兴太早,你替我做一件事,能够办成的话我可以免了你的死罪。”
耿义几乎是从地上弹起来,拱手道:“请少爷吩咐。”
裴越稍稍迟疑,但是考虑之后仍旧直言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办好这件事之后,我会让王勇在都中给你寻一个地段上佳的门面,再购置一套三进宅院,你带着家人从绿柳庄搬出来。即日起我免去你们全家人的奴仆身份,往后你们可以过自己的生活。”
耿义怔住,眼中刚刚燃起的火焰瞬间熄灭,七尺男儿的健壮身躯竟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近乎恳求地说道:“少爷,属下不要门面和宅子,只求您让我继续留在您身边,哪怕做个马夫都行!”
裴越摆摆手,敛去脸上的煞气,缓缓道:“你落入别人的圈套,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虽然这种事不算无法饶恕的大罪,但我不能将你留在身边。耿义,往后好好活着,若是遇到无法解决的麻烦,可以去找王勇帮忙。我会叮嘱他的,如此也算全了你我一段主仆之义。”
许久后,耿义再度跪下,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悲声道:“是,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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