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裴越没有告诉过你,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穷尽之时?”
面对下方女子看似平淡实则充满嘲讽意味的反问,方云虎没有接下话头。纵然此前他敢独自面对谷范,如今却不敢和叶七单独放对。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无论谷范表现得多么凶狠,只要南琴还在他手中,对方始终都会留有一丝余地。
然而叶七却不同,至少她的举动已经证明,今日来此只为杀人。
方云虎不太明白,为何她的杀心会强烈到这般地步?
叶七继续向前,步伐不快,但是间隔很稳定,她一边走一边吐出两个字:“不敢?”
方云虎忽地冷笑道:“我很好奇,为何你看起来更在意谷范?”
这种藏在言语机锋之中的小手段早就成为他的习惯,尤其是眼下被对方气势压制,他不介意彻底激怒叶七。
然而他太过低估叶七和裴越之间的情意,两人历经生死早已毫无芥蒂,就连陈希之那件事都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关系,更何况他这句不轻不重的挑拨?
叶七眼中微泛冷意,稍稍加重语气说道:“像你这种人眼里只有功名利禄,我没有兴趣在这方面同你计较,然而你自己没有能力,却总是强逼着女子来做这些事,实在该死。”
方云虎微微一惊,不敢置信地说道:“你竟然是在为南琴抱不平?”
叶七轻呵一声道:“我只是觉得她很可怜。”
方云虎没来由生出一股怒意,刚要和叶七争辩几句,在看见她不断向前的姿态之后猛然惊醒,冷笑道:“你再往前走,谷范的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叶七依旧没有停步,缓缓道:“裴越说你对谷范了解甚深,依我看不过是流于表面罢了。”
方云虎微露狰狞道:“今日除非神仙下凡,否则谁也救不了他,就算是你也不行。”
他抬手一挥,丁字营的死士们迈步上前,将山路尽头堵得严严实实,叶七想要进入阅江楼,必须要将这些人全部杀完。
且不说他们在目睹叶七出手之后肯定会提高戒备,单论这些人的心性和实力,远非方才山路中段那八人能够相提并论。
方云虎没有冒险,安安分分地躲在丁字营后面。
叶七在距离丁字营还有十余丈时止步,她冷峻的目光越过这些死士,望着高耸巍峨的阅江楼,淡淡地讽刺道:“裴越说你很蠢,起初我还不太信,毕竟能爬到你现在这个位置上的人,终究会有几分本领。不过现在我相信他的判断,因为很难想象一个将死之人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高谈阔论。”
方云虎不为所动,沉声道:“你以为这些话能吓住我?”
叶七道:“要不你猜猜,为何只有我和谷范出现在这里?”
方云虎道:“少在这里装神弄鬼。”
叶七轻声笑了笑,坦然道:“裴越的分析没错,只要有把青草悬在脑袋前面,驴子就会锲而不舍地绕着磨盘转动。谷范就是那把草,阅江楼就是那个磨盘,而你就是那头驴子。”
哪怕面上仍旧在冷笑,方云虎内心早已暴躁不定。
同样一句讽刺,谷范说出来和叶七出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叶七以长枪拄地,不慌不忙地说道:“你以为我想杀进去援护谷范?其实今日我来这里,只是要堵住这条山路,不放走你们任何一个人。眼下京营和台阁的高手正在快速赶来,阅江楼已经成为一处死地,你竟然毫无所觉。我很想将你现在的表情告诉裴越,如果他知道你是这等无能之辈,想必会十分懊恼,不该对你那般看重。这样一来,往后我又多了一个笑话他的理由。”
“够了!”
方云虎一声呵斥,冷面道:“叶七,我竟不知你还有这样的口才。不过你若是以为这样就能扰乱我的心志,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山风徐徐,吹动叶七的衣袖下摆。
她淡然地说道:“你信不信并不重要,最多还有一刻钟的时间,你将会见识到什么叫做绝境。”
方云虎沉声道:“谷范的小命在我手里,只要你们有胆子动手,我肯定会先割下他的脑袋。”
叶七摇摇头道:“像你这种人不愧是蠢而不自知。我方才说你压根不了解谷范,看来你根本没有听进去。我虽然不欣赏他的性格,却从来不会轻视他的实力,凭你那些手下也能制住他?”
方云虎心中一时天人交战。
他并不怀疑叶七的那番话。
设身处地,假如他是裴越的话,如果发现真正的地点在阅江楼,那么肯定会重兵围住这里,连一只虫子都不会放出去。
如果不能尽快拿下谷范,意味着他这次行险便会彻底失败。
这个鱼饵是对方主动送上门来的,方云虎对此心知肚明,关键在于他能不能吃下去。
至于吃下去之后顺利脱钩,他腹中早就有了谋算,倒也不会太过担心。
一念及此,方云虎不再犹豫,直接转身走进阅江楼,同时对丁字营死士丢下一句话:“看住她,不得让她越过你们脚下踩着的界线。”
叶七的声音悠然地传进他的耳中:“裴越让我问你,秦州乡音学了多久?”
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差点让方云虎脚下趔趄,虽然他最终还是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是眼中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阴沉。
阅江楼中。
几名属下迎上前来。
方云虎吩咐道:“按原定计划行事,你们立刻去准备。”
“是!”众人齐声应道。
方云虎心中稍安,然后带着一群压箱底的高手快步登楼。
来到顶楼,那间雅舍里一片寂静,方云虎心知不妙,身旁的护卫们连忙警惕地向前。
靠近此前被他的人推倒的那面墙外,方云虎一眼望进去,随即面色大变。
原本宽敞明亮的雅舍内,此刻宛若人间地狱。
地上横七竖八都是尸体,鲜血抛洒在四面墙上,甚至连屋顶都是斑斑痕迹。
遍地尸首之中,谷范身体微躬,大口喘着粗气,那身崭新华贵的袍子片片缕缕,肩头手臂上好几道骇人的伤口。他的鬓发已经散乱,看起来狼狈不堪,但是这并不影响他脸上那抹张狂恣意的笑容,因为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还能站着。
迎着方云虎震惊的目光,谷范抬起左手,短剑旋出一个漂亮的花式。
他昂然说道:“这两把剑名为参差,可敢一战?”
方云虎赫然发现,此刻谷范的气势竟然不弱于楼外的叶七。虽然他一副随时都会倒地的惨状,可是方云虎从此人身上看到一种战场上浴血无数的霸气,以往他只在自己的长兄方云天身上见过。
他摆了摆手,旁边的护卫们踏步上前。
谷范摇了摇头,淡淡地道:“无胆鼠辈。”
方云虎不禁攥紧双拳,然而下一刻他的瞳孔猛然收缩。
十余个黑衣人从谷范后面的尸体堆中站起来,然后守在谷范身前。
他们的衣衫上满是尘土痕迹,然而每个人的神情都像千年寒潭一样冰冷。
即便大山崩于前依然面不改色。
方云虎此刻终于醒悟,为何谷范敢独身前来,因为对方料准他的心思,但凡有一丝可能生擒,他都不会直接下死手。就像因为南琴的原因,谷范也不会一见面就出全力杀了他。
叶七在楼外虚耗那么久,显然也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援手进入楼内保护谷范。
从始至终,这是一场他和裴越之间遥遥相对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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