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合那些疯狂的控诉出口之后,暖阁内的宫人无不惊慌失措,生怕自己会成为被灭口的对象。
在宫中生存的第一法则便是捂住耳朵闭上嘴巴,秘密虽然能满足好奇心,但也会轻易夺走自己的性命。关于十七年前的那些事,这些年长的宫人自然还有非常深刻的印象,毕竟皇权更替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正因如此,宫人们都明白那是开平帝心中的逆鳞,任何人都不能轻易触碰。
谁能想到那个跪在地上的年轻人会疯到这个程度?竟然敢在陛下面前说出陈家这两个字。
此刻的林合已经不足以用胆大包天来形容,所以周遭的重臣脸色都很难看,以至于谷梁怒斥之后将其踹倒在地,其他人也没有阻止或者弹劾他御前失仪之罪。
谷梁乃是公认的大梁军中第一高手,这一脚虽然没有出全力,却也不是武道修为十去七八的林合能够承受。他嘴角溢出血迹,面色愈发苍白,然而眼中却泛起畅快的笑意,做出引颈就戮的姿态。
在昨夜之前他没有想过死亡会这么快来临,但是当那朵绚烂的烟火在北郊上空炸开之后,他便意识到这是裴越布的局。对方使出一招稀松平常的请君入瓮,可他因为断臂之后积攒太多的苦闷和愤恨,以至于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其实背嵬营还没有出现的时候,他便已经冷静下来,然后很快便想好后面如何落子。原本只是想借助二皇子和王平章的力量,将裴越勾连陈家后人的罪名坐实,既然这是一个陷阱,林合便反其道而行之,索性在邓载等人面前将二皇子和王平章抖露出来。
只有将事情进一步闹大,才有上达天听的机会。
林合这样做并非奢望法不责众,而是给裴越递过去一把刀,因为他知道裴越和二皇子以及王平章都有矛盾,对方绝对不会错失良机。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他推测的那样,裴越将他和刘费送入宫中,紧接着便是皇帝和两府重臣齐聚。
而他要做的便是在这些重臣的亲眼见证之下,将当年的那些事直接揭开。
如此一来,虽然他自己免不了一死,可是裴越绝对不会好过,皇帝心中必然会有一根刺,将来随时都有可能发作。至于陈希之那个贱人,林合有八成的把握笃定对方还活着,只要皇帝想查下去,天下之大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一念及此,他不禁惨笑着看了一眼裴越,目光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挑衅。
然后便听见开平帝冷淡的声音传来:“裴越,你如何回应林合的指控?”
裴越看见了林合的眼神,在对方的注视中不屑地说道:“陛下,这人已经失心疯了,先前所言不过是无稽之谈。”
开平帝的神情晦涩难明,缓缓道:“陈希之死了没有?”
这句话一出口,下方跪着的三人没有什么反应,旁边的重臣无不心中凛然。
谁能想到会从陛下口中听到陈家后人的名字?在这样一个压抑的场合,偏偏陛下的语气谈不上冷厉,仿佛在说一个普通人的名字,这样的态度值得玩味。
裴越抬起头来,平静地望着开平帝,道:“陛下,臣奉旨前往灵州协助石炭寺筹建矿场和商号,然后在临清县遭遇西吴小股骑兵,一路追杀至一处名为旗山冲的峡谷,在那里遇到陈希之及其手下的伏击。若非臣的妻子叶七及时赶到,臣已经死在陈希之的刀下。”
这是他第一次讲述自己在西境的经历,神情坦然不疾不徐,竟然让暖阁内的气氛渐渐恢复正常。
面对皇帝意味深长的目光,裴越继续说道:“在长弓大营骑兵赶到之后,臣及部属获救,只是被陈希之逃之夭夭。然后臣回到荥阳城,将擒获的陈希之手下全部斩首,引得她与西吴细作夜袭钦差行辕。最后,臣在荥阳城隍庙前,逼迫陈希之自尽而亡。臣所言全部属实,台阁那边肯定有存档,陛下可以派人核实。”
林合怒道:“你胡说!那夜我被陈希之重伤,然后根本没有去到现场,陈希之究竟死没死,只有你自己知道!”
裴越摇摇头,用怜悯的眼神望着他,不慌不忙地道:“林合,有件事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你为何如此自信?你要记住,你只是台阁万千密探中的一员,不是通晓全局的沈大人。坦白说,你在不在现场,有没有亲眼见到陈希之的死亡,并不影响沈大人和陛下知道此事的详情。”
林合微微张嘴,神色一片灰败。
裴越转而看着开平帝,沉着地说道:“陛下,这便是臣的回应。”
开平帝微微颔首,他当然不会说自己除了台阁之外,当时还另外安排了人手去西境监视,呈上来的密报与裴越的阐述完全相符。
林合见状有些发慌,然而还没等他继续挣扎,便听开平帝淡淡道:“魏国公。”
王平章心中一凛,面上古井不波地应道:“臣在。”
开平帝不紧不慢地说道:“几个月前,你对朕提起过同样的问题,怀疑裴越没有杀死陈希之,只是做出假象来蒙骗朕。当时你曾说过,会派人去灵州查一查陈希之到底死了没有,最终的结果为何?”
王平章心念电转,今日之局扑朔迷离,一时间他竟然无法确定究竟是针对自己还是王九玄,以他傲立朝堂数十年的经验,下意识便觉得皇帝的问题极其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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