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都是如此?”
要面对众人的责难、阴阳怪气、作壁上观,惩罚别人的奴婢,便是公开不给人面子,嚣张如广宜公主赵雪芙,当时便私自罚了卫婵。
那时谢怀则对卫婵感情并不多,只是淡淡,但因为此事大为不满,给王府送了十几个绣娘落了赵雪芙的面子,就是因为,打狗也要看主人,不经过主人家允许,不论那奴婢做了什么,就私自惩罚,是不把主人家看在眼里,结仇的行为。
而谢怀则这句话,是在问,卫婵,一直要面对的,都要舌战群商,被人瞧不起,还要苦苦支撑吗?
“何必如此。”谢怀则心中,涌现一丝苦涩,这苦涩顺着喉咙蔓延,让他感觉,嘴里都在发苦。
他话语简短,除了私下里跟卫婵,总有说不完的话,好似显得有些话唠,跟别人一直如此。
跟在他身边的伺候的人,哪怕是红砚,也练就从他简短的话中体会真正的意思。
他是感叹,也是怜惜。
是啊,双福想,何必如此呢,夫人所求到底是为什么,以女子之身掌控口岸,本就困难重重,她的确有能力,但面临的压力却也很大,这些男子纵然不得不在她手下听从命令,却也是一时的,商人重利,轻情谊。
李大人能破格让夫人做这掌事,可商会那些人,不一定会真正的心服口服。
这样议事的刀光剑影,绝不只有今日,她掌控中转司多久,就已经发生了多久。
做世子的女人,不好吗,在内宅,有人为她遮风挡雨,她什么都不必做,只要生儿育女,每日插插花,下下棋,就有数不清的绫罗绸缎,过安稳又锦衣玉食的生活。
男人在外博取功名,封妻荫子,女子在家掌管中馈,孝顺父母绵延子嗣,不正是这世间的道理。
她就算不是正妻,可世子看重她,谁能小瞧,而且别院都是由着她一人管,世子的钱财家业都给了她,还要怎样呢。
那种什么未来世子有真正爱的人的说法,完全不能让人信服。
男人在外面,这种语言的交锋,朝堂上的刀光剑影,比她面对的更甚。
她一个弱女子,怎能面对的了呢。
世子的情况要好很多,毕竟家世好,少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但背地里的手段也绝不会少。
为什么,安逸舒服的日子不过,偏偏要选一条更难的路。
“叫人去查的,夫人应该是假死脱身后,就直接来了云城,没跑得更远大概是因为挂念二姑娘,而夫人说服了李大人后,是跟朝廷对赌,若是赚的银子比起朝廷收税不能超过二十倍,她便要以全部家产来抵,李大人这才同意了夫人提出的公私合营。”
双福在小声解释,也不由得嘬牙花感叹:“夫人真是敢想敢干,跟朝廷对赌,也算是千古第一人了,从前怎么没看出,夫人是这么大胆的人。”
她并不乖顺,这一点谢怀则也在跟她相处中慢慢意识到,但也绝没想到,她的确太敢了。
假死脱身,说服朝廷让她一个没后台的女人掌管口岸,以往这种官员都是位同五品,官阶不小了,现在虽面对种种责难,却真的做到了。
真是个,十分有挑战性的女人。
谢怀则怜惜,不满,怨愤的同时,居然有种莫名的兴奋,征服这种女人,把她捏在手心,比起那个性格软软没什么脾气的凝冬,可来的有意思多了。
“然后就是云城的琉璃晶玉,比琉璃好看,比水晶还透明,不过除了这个,夫人组织商队,将瓷器、绸缎,上等的妆品和琉璃晶玉输送到海外,的确赚了不少银子,去年便给朝廷献了五百万两,而云城商会这些小股东也赚的盆满钵满,奴才算过了,夫人是占三成股,基本就是得了三百万两。”
“没那么多。”
双福点头:“是,夫人要打点关系,海家、李大人,武安侯家,都要分钱,不过拿到手至少也有一百万两,这钱是没少赚,可做事的确举步维艰。”
谢怀则没说话,但神色却是示意他继续说。
“琉璃晶玉是夫人自己的方子,但她却拿出来供给朝廷用,这要是私人的厂子,那就赚翻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这么做,是对的。”
非常聪明的做法,谢怀则甚至想要露出个赞赏的微笑,不论是缂丝还是最有名的汝窑天青瓷,都是民间手艺,但没背景没靠山,手艺就会被夺走,甚至可能家破人亡。
不贪婪,能保住方子,选择最大的靠山,就是朝廷。
她一直都是个聪明姑娘,但这一手做的,很漂亮。
“云城商会原本是七家,现在变成六家,有一家因为江南遭灾私自囤粮高价卖,被海大人整治,赶出了云城,这六家去年每家都赚了几十万两,世子,这可比您四五年十二家铺子赚的都多。”
“银子赚了这么多,却不心存感激,听着他们的说法,对夫人很不满呢。”双瑞道。
双福颔首:“事实是这样,那个刘家主一直想要夫人公开秘方,云城商会其他人都是看戏,想要捞好处,原来的驻扎中转司员外,是海大人麾下,一个寒门出身的进士,倒是支持夫人,夫人说什么他从不反对,可今年这个宋清上来后,情况就变了,银钱赚了,对夫人的为难,却更多了。”
“这是为何?”双瑞不明白:“这样能赚钱的财神爷,难道不好好供着?”
“真是傻,咱们铺上的王掌柜,也能赚钱,世子还不是给他主婚,帮他娶了个秀才的女儿,那秀才可是咱们世子资助提拔的,除了笼络,不就是为了掌控?夫人又是女子,要掌控她,甚至获得她那巨额家产,还有秘方,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双瑞想了想,低声道:“嫁娶。”
“正是如此。”双福瞥了一眼谢怀则的面色:“奴查到的,去年裴家、丰家、甚至那位司公子都跟海大人提过亲,只是诚意不够,大多都是,想要纳妾,不是娶妻,海夫人还给夫人和这个宋大人牵过红线,但是没成,而且夫人再三拒婚,估计那招婿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双瑞也是满脸不敢置信:“夫人这样有能力,这些人也不过普通商户,那个裴家,在云城当地还算有名望,可他们家最有出息的,也不过是京城那个给事中裴望大人,一个正四品,还不是本家,好意思提出纳妾,也不怕被打出去?”
给他们世子做妾,他们觉得理所当然,世子是什么身份,给这些人做妾?不少都只是普通富商,怎么配让夫人做妾,有脸提吗?
他们忘了,卫婵不过是奴婢出身,也不是什么名门闺秀。
双福声音越发轻:“是,他们就是欺负夫人没靠山,那个宋清更过分,说,说……”
“说!”谢怀则言简意赅。
“他瞧不起夫人,说她不过是个丧夫的寡妇,还带着拖油瓶,纵然能赚钱,也不过是贱籍商女,怎配做进士夫人,说她肖想做梦,攀高枝,若是自愿做妾,扔了那个拖油瓶,三跪九叩从侧门做小轿进门,他没准还能考虑纳她。”
谢怀则面无表情。
而双福却懂,越是这样就代表自家世子越生气。
“当然,他没对夫人说的这么直白,夫人怎肯做妾呢,她连主子的妾都……”双福打了打自己的嘴:“这些都是他醉酒后,在酒桌上说的,他还说,夫人就该无偿交出秘方,退出中转司,夫人能有今日,没准是,是,做了小侯爷和李大人的粉头,不知生了个谁的野种,太丢朝廷的人。”
谢怀则捏碎了手上的扳指。
双福双瑞立刻跪下。
“继续说。”
双福叹气,从前虽然恼怒,夫人为何这样不惜福,非要弃了世子而去,还带走了小公子,可彻查魏娘子的经历后,恼怒之下,是更多的怜惜。
“原本司公子等人的态度还很暧昧,可现在就因为夫人拒婚,觉得夫人不识好歹,作壁上观不肯帮夫人说话了。”
“宋清敢这么做,背后主使不是海家。”谢怀则很肯定。
“您的意思是……”
“朝中有人,坐不住了。”
“难道,他们要对夫人下手?是啊,这么大的利益,好大一块肥肉,居然掌握在夫人一个女流之辈手中,难怪他们百般为难,这是要让夫人自动出局,秘方还要留下。”
双福愤慨极了:“这也,太不要脸了,夫人要怎么办,在这云城也没个靠山,海家也不过是利用夫人,并非真心实意待她,不然怎能容忍自家侄子到处造夫人的谣言,还说我们小公子是野种,夫人白手起家打下这么一番天下,实在太艰难了。”
“谁说她没靠山?”谢怀则语气沉静。
双福阿了一声,茫然看向谢怀则。
他仍旧平静,却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
“我就是她,最大的靠山。”
双福惊讶片刻,立刻欢喜起来:“主子,您肯出手?您,您不怨夫人了,您要帮夫人,不惩罚她了?”
谢怀则淡淡看了他一眼:“能欺负她的,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