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夜从来没有觉得这么难控制表情过。
他演过太多次了。
骗了圣女，让她吃下毒丹，
骗了冥家，让他们以为自己和冥雨如胶似漆。
骗了鸿胪寺，让他们以为自己是星流的要人，有无数高手为自己撑腰。
他还骗了大夏所有的将军，让他们进行了一次非常惊险大胆的飞雁渡海。
最后他潜入学园，诓骗夏织，利用小孩子的善良，拿到了那份半真半假的笔记。
他知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什么时候该有什么样的表情，引导对方按照自己设想了解自己。
他很擅长。
而这次，是他所有骗局中最拙劣，却最顺利的一次。
他本想打探一些净琉璃的消息，可一张毫不高明的空头支票，就让天草的高层自毁长城，要亲手毁灭一直为他们奋战的英雄。
甚至是如此的迫不及待。
叶夜不明白。
我该哭吗？
我该笑吗？
哈哈，他该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抽搐一样地干笑着。
这反而吓坏了平三郎。
“将，将军，您何故发笑啊……”
“哈哈哈哈，好，平三郎，你……深得吾心啊，往后啊，你就是本少的人了。这宣抚使的位置，是你的了。”
“多谢叶将军！”
“哈哈，哈哈哈……”叶夜用笑声掩盖内心的空洞感。
这一刻，他好像觉得，自己也“失心”了。
他忽然一下掀翻桌子，狂怒不已。
“你以为本少可欺不成！”
平三郎更吓坏了：“将军这是从何说起？”
“你又不是净琉璃，你怎么知道她的信念是什么？又怎么如此言之凿凿，说魔法少女失心就会失去力量。”
“哦，这个啊……”平三郎松了一口气。
这个他还真知道。
“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好好。”平三郎忙不迭地说着，只要这位叶将军肯听，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将军您知道，我们天草不擅长战斗，没什么修炼传承，大家都本本分分地经商。可这净琉璃小时候总说她想要什么‘振兴’天草家族，一点也不老实。”
“要说女人的脑子，真是不可理喻。九岁的时候，她爹娘死了，当时天草家给她安排了一桩婚事，让她去当井上家的童养媳，总好过一个女孩子生活不是？可她不领情，拿着父母的遗产乱花，一个人买了艘小船，逃婚跑了。”
叶夜握拳：“长话短说，听不懂吗！本少没那个耐心！”
“好好，将军您息怒。”平三郎赶紧捡重点，“她十二岁的时候从枫鹰回来，说她开创了一门新的修炼体系叫什么‘魔法少女’。把整个修炼体系完完整整的献给了家族。”
“净琉璃把魔法少女的最大问题完完整整地告诉我们了：当魔法少女心中的信念被摧毁，或者她们发现爱与光明不能战胜邪恶的时候，就会失心……你说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成年人，谁信邪不胜正那套幼稚的鬼话啊。”
“开创修炼体系，那是圣贤才能做的。她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懂个屁。果然这什么魔法少女除了好看啥用也没有，按她的说法，魔法少女长大后失心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我们就算投入再多资源，也没法延长使用寿命。”
“亏本买卖谁做呢不是？当时家里大部分人都很明白，魔法少女就是个花瓶，正好一贯喜欢养花瓶的樱舞家听说了这事来找我们，想买魔法少女的修炼方法，开了个特别好的价。我们就把它卖给樱舞了。”
“而且啊，悄悄跟您说，魔法少女们意识到自己对现实无能为力，失心时那种双眼空洞无神的表情，整个人如同木偶般迎合的样子，真的太棒了。将军，您的品味真好，净琉璃失心的时候，绝对能让您爽个够。”
“不骗您，我亲自用过失心的魔法少女。”
“哈，哈，哈，哈……说的，是啊……真棒……哈哈哈……”
平三郎见叶夜这么赞同，心里倍有安全感：“樱舞家从不打仗，她们也是看中这个才买的，让家里的女孩子学会漂亮的魔法少女变身再卖出去，那肯定得疯抢啊。”
“净琉璃知道以后还跟我们闹了一番，她说她创造魔法少女是为了振兴家族不是卖钱，要是传出去了，各家都有魔法少女了，还怎么振兴天草。你说这姑娘傻不傻，纯纯的花瓶项目，想靠这个振兴？哪有多赚点钱来得实在。”
“对，对，你们做得真对……钱，女人，玩得爽才，最重要……”
“将军您说得可太对了。”平三郎继续讲述，“净琉璃非说她能找出解决失心问题的方法，要我们相信她，给她时间。家里还偏偏有几个不开窍的家伙真跟着她干，帮她建什么魔法少女学园。真是胡闹，五年了，有半点用吗？纯粹浪费钱。”
“樱舞家买走修炼方法以后，能不依赖净琉璃的指导就制造出魔法少女，说明那份修炼法就是真的啊。关于失心的描述是实实在在的，小人没有半句虚言啊。”
“而净琉璃这个蠢货，左一个振兴家族右一个振兴家族，这肯定就是她的信念了，没别的可能。将军，投降的命令一下，她知道家族不要她了，保准失心，到时候随便您怎么玩都行。得教训教训，让她知道，女人就该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张开双腿，别惦记些乱七八糟的。”
……
叶夜有些恍惚。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平三郎家的。
那里的味道，声音，还有平三郎那副恶心的笑脸。
让他恶心，作呕，还有荒唐。
天草净琉璃，一个一心想要振兴家族的人，却被她的家族出卖的如此彻底。
无论是叶夜还是净琉璃，恐怕都没有想到过。
所有正常人都明白的，魔法少女失心是绝不能外传的弱点。可却被两个人泄了密。
天真无邪，无法分辨谎言的夏织，还有……早就过了天真无邪的年纪，心智成熟无比的天草平三郎。
叶夜给了他一张盟契，允诺会保举他做宣抚使，平三郎就点头哈腰地，给他写了一份让净琉璃投降的命令。
叶夜甚至觉得，自己中计了，这些人就是串通好的，净琉璃，夏织，平三郎，甚至居酒屋里的商人，老板还有樱子。
全都是托！都是演员！他们联合起来，演了一出大戏误导自己，让自己把这什么“失心”信以为真，最后好来一出惊天逆转，钓他上钩。
是这样吗？
怎么可能会有人出卖自己家最能打的将军，把她的弱点拱手送给敌人，甚至主动毁灭她，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
太荒唐了。
假的！
一定是假的！
一定是他们骗我！
叶夜走出天守阁，回到岛原城里，连易容都忘了。
不料，他在街上正撞上净琉璃本人。
这女孩一身白色的神官服，圣洁无比。
她正带领着一队魔法少女，似乎打算出城继续和大夏作战，却没想到会在街上看见叶夜本人。
她举起法杖，如临大敌：“叶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怎么进来的！”
叶夜仿佛僵尸般从她身旁走过，甚至毫不防备地背对着她们。
“来跟你家和谈。”
说完，也不再理会魔法少女的反应，迈着毫无知觉的步子，向旅舍走去。
净琉璃愣在原地，身上的法衣明灭闪烁，似乎变身马上就会消失。
“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