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选坐在驴背上，不断环顾四周，查看地形。

    黄土城南面多是丘陵山地，只有一条官道通往越国，出城两里地，下了官道往西走不多时，就到李家村。

    村子背靠山地，前方是一小片平原，两侧是丘陵，全都种着黄米，此刻已经成熟，有人正在收割。

    村子不大，可疑的院子就在村口山坡上。赵虎守在村外，此刻已经和大部队汇合，将村口堵了个严实。

    见军队出现，农忙的人都停下手头工作，抬眼朝这边张望。

    两百兵马中，有五十骑兵和五十弩兵，以及一百步卒。看眼前的地形，是仰攻，而且坡度很大，骑兵是用不上了，只能让步卒慢慢推进。

    一百步卒朝山坡走去，弩兵则跟在后方尾随。就在他们来到院外五十步距离时，一排箭雨迎面射来，瞬间倒了一片。

    弩兵回击了一轮，却被败退的步卒裹挟着，也一起退下了山坡。

    “不许退！”指挥的校尉气急败坏地大吼，却抵挡不住败退的人流。

    方选在远处看得直摇头。

    也不知这些人是因为缺乏训练，还是因为他们不愿为刘仲达卖命，总之他们表现出的战斗素养实在堪忧。

    刘仲达看得真切，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方选走过去，让校尉下令整顿人马，抢救伤员，不要急于进攻，先围住再说。

    步卒举着盾牌，小心靠上去，将受伤的同袍拖了回来，在一片哀嚎声中，众人退到了弓箭射程以外。

    伤者身上的箭矢被拔出，方选接过查看，可以确定是氐人无疑。因为他见到的几个箭头，都是用电路板所制。关内不缺铜铁，所以没人会闲着去打磨这种箭头。

    氐人没有冶炼能力，缺乏制造武器的金属，箭矢这类一次性的东西，能用其他材料自然是最好。所以每次交战过后，氐人都会留下一大堆电路板箭头。

    “周显呢？”方选拉过赵虎问道。

    “还在院内。”赵虎回道，“来时他径直敲门进了院子，之后再没出来。”

    方选皱眉，寻思着周显这是干嘛来了。

    如果说他当了奸细，方选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他和周显、冯英等人过去都与氐人交战过，有着深仇大恨，无论从民族大义，还是个人恩怨角度，周显都不可能当奸细。

    那原因有只且有一个。周显被屠家兄妹利用了，他替兄妹二人前来传话，不曾想后方跟了尾巴，导致最终形成了眼前的情况。

    真正的奸细是屠家兄妹，但也有可能，兄妹二人也是被利用的。想到这里，方选又开始犯嘀咕，寻思着眼前的局面该如何解决。

    院子里毫无疑问是氐人，来意应该和城内抓到的绑匪相同，最大的可能是，城内是先军，城外则是接应。只不过因为虎贲军接手了城防，城内的绑匪又被快速消灭，导致李家村的氐人还没收到消息。

    而周显这个倒霉蛋，必是被屠家兄妹蛊惑，前来此地送信。不幸的是，多疑的氐人以为他是细作，领来了诸多官兵。所以他的后果可想而知。

    虽说周显犯了错误，但毕竟是自己兄弟，方选不能置之不理，不论他现在是死是活，都得尽快想个对策。

    思索间，看向周围，见农田里的人们也在朝这边张望。于是他对着李思惕道：“去找几个农人问问，这院子里到底是何种状况。”

    后者领命而去，不多时回来报告，这李家村正是大地主李家所有，村中百余农户，都是李家的佃农。

    村口这间院子，同样是李家的别业，只不过李家家主从不会前来，平日里院子都空着，只在收粮收租时，李家才派人来住几天。

    而此时院内住着有十多个客商，是前两天李家一个家丁领来的。这帮人进了院中后，就再没出来过。

    “好啊，还有意外收获呢！”方选大喜，“正瞌睡有人送枕头，这回可不是三万两能摆平的了。里通外国，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于是急忙走到刘仲达身边，仔细说了目前的状况。

    “好！”刘仲达咬牙切齿道，“这李家竟敢侮辱父亲，那就别怪我无情。”

    方选也点头附和，同时招来马汉，在他耳边细细吩咐一番。后者听完，骑上快马飞奔回城。

    才走不多时，宋廉领着一百兵马赶到。这一百人准备充分，带足了盾牌和梯子等物。且都是宋廉的心腹，相对更加可靠，战斗意志也更强。

    宋廉骑在马上，来回奔走下令。不多时，一百人分列两队，在山坡前集结。

    “我军已列阵完毕。”宋廉来到刘仲达面前，下马说道，“请少公子下令攻城。”

    刘仲达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向方选。意思很明白，让他做主，因为院内很可能还有一个人质周显，他不好轻易下令。

    “进攻！”方选果断说道，“不必管他死活！”

    .鼓声响起，两队士兵顶着大盾，朝院子冲去。

    一排排箭雨落下，却并没有伤及士兵分毫。在他们身后，弩手保持着距离同步移动，同时不断朝院内射击。

    密集的箭雨瞬间压制住对方。先头部队也到达了院外，架起梯子准备登上墙头。

    却听院内怒吼声起，随后是金铁相交之声，只在片刻间，就不再有箭矢射出。正当所有人纳闷时，院门被拉开。

    周显浑身是血，手里提着一把钢刀，身上插着两支羽箭，出现在院门前。看了众人一眼后，一头栽倒在地。

    方选急忙跑过去，来到院门前时，众军士已经进入院内，十多个氐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大多是中箭而死，而有四人则是被利刃刺中后背或者身侧死亡。

    很明显，就在氐人的注意力被院外的进攻吸引时，周显挣脱绳索，夺过一把钢刀从后方袭击了他们。但他自己也身受重伤，此刻因体力不支而倒下，身上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

    方选急忙解下衣服，撕开为其包扎，同时大喊：“快来人！”

    宋廉等人也赶到现场，招呼军士一起上前，七手八脚把周显抬下山坡。

    “来人，查封这座院子！”方选大喝一声，“将院内一切都收好！”

    现在要做的，是固定证据，给李家狠狠一击。

    不多时，一切收拾完毕。

    周显已被村中的牛车拉走，也不知死活。其余人整理行装，原路返回城中。

    才进城门，就见街上十分热闹。

    约有百余人犯，都戴着枷锁，被军士驱赶着朝营牢走去。人犯男女老幼都有，隐约能看见，李府的管家就在其中。

    “还挺效率。”方选感叹道。

    张龙走在队伍最前面，见方选等人回来，急忙跑过来，禀报了事情经过。

    在收到命令后，他立刻调集兵马攻入李府。

    那些手持水火棍的家丁，在训练有素的虎贲军面前，完全就是乌合之众，一触即溃。

    只用了一炷香时间，就将府内老幼尽数拿下。之后封了李府大宅，清点人口后尽数押了回来，同时又遣人前去查封李家其余产业。

    刘仲达看着眼前的盛况，露出了微笑，眼中尽是满意的神色。

    “事关重大，贤弟还需去禀报城主。”方选提醒。

    刘仲达闻言点头，领着亲兵匆匆离开。

    方选则去了医馆。

    城内有十多家医馆，都位于城南，集中在临近的几条街巷。方选被一名兵丁领着，来到最大的一家门前。

    门上的招牌显示，这家医馆叫做“杏林春”。馆内地方不小，分作药铺和接诊两部分。方选迈步进入，迎面见到大夫，说明来意后，被领进了后堂。

    就见周显躺在榻上，身上的箭矢已经拔除，外伤也都已处理完毕，只是依旧昏迷，也不知何时能醒来。

    “我这兄弟伤情如何？”方选询问大夫。

    “都是外伤，虽是重了些，但不至于伤筋动骨。”大夫说道。

    “为何昏迷不醒？”方选又问。

    “想来是拼杀过于勇猛，力竭昏迷。”大夫回道，“歇息几日便好。”

    方选无奈，留下诊金离开。

    心里不断思考着，屠家兄妹在此事件中扮演的角色。

    现在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只知道替贺兰部前来商谈赎人之事，其余则一概不知情，去李家村传信，也只是他们早先的约定。

    二是他们知晓一切，不但不向己方透露，还利用周显以传话。

    如果是前者，那他们只是被利用。但如果是后者，那这兄妹两个，无论如何也不能留活口了。

    即便方选愿意看在周显的情面上手下留情，城主那边也无法交代。

    一边思考着，就走到了营牢门前。于是干脆走进门，来到屠家兄妹所在牢房前。

    二人被单独关押，牢房内铺着毡毯，摆着一张桌案，案上放着茶水和吃食，日用物品一应俱全，想来都是周显的安排。

    见方选出现，屠家兄妹立即走到栅栏前，询问道：“周兄弟如何了？”

    今天不断有人犯被关进营牢，尤其是周显走后不久，突然押来了一大批犯人，这让他们觉察到了异常。

    方选沉吟着没有说话，而是仔细观察着兄妹二人，想从他们的表情中寻找端倪。

    虽说他更倾向于认为二人是被利用，否则也不会告知自己四个蚩兰勇士之事，但出于谨慎，仍旧需要小心盘问确定。

    “是你让他去李家村的？”方选看着屠千秋问道。

    “是的。”屠千秋点点头，同时发现方选眼中的异常，急忙问道，“可曾回来？”

    见方选摇头，她又问道，“那他现在何处？”

    “在医馆。”方选没好气道，“受了重伤。”

    “这是为何？”二人异口同声问道，“只是传个口信，如何会受伤。”

    “你们传的是何种口信？”方选冷冷问道。

    屠千秋愣了一下，随后解释：“来时曾与蚩兰有约，若是买卖受阻，就托人到李家村大院去传话。”

    “你可知那大院里都有些什么人？”方选又问。

    屠千秋摇摇头，反问道：“什么人？”

    “有十多个氐人勇士在那埋伏。”方选将情况和盘托出，讲述了李家村的战斗。

    “啊！”屠千秋退后一步，险些摔倒在地，喃喃道，“我以为只是贺兰部的眼线在那……”

    方选仔细看着她，同时也观察着屠山海的表情。在对话中，能看出对方对此事深感意外，惊讶的语气也不似作伪。

    “若只是眼线倒也罢了。”方选说道，“你二人被蚩兰利用了！他托你二人前来商谈，实则暗中派了两批死士同来，意图绑架城主千金，还打伤了寄奴院的主事。幸亏城内守军反应迅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死士？”屠山海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只是生意，为何还派了死士来！”

    此时，从二人的反应可以看出两点，首先他们确实被利用了，其次周显并未透露剿灭匈人绑匪之事。

    由于二人觉得买卖已经谈不成，须按约定通知城外眼线，奈何受困于牢房，所以才拜托周显前去。

    蚩兰狡猾无比，并不会将希望只寄托于兄妹二人。只与他们约定，如果事情没谈成，就到李家村通知一声。

    同时又派出了一明一暗两队死士，四人组尾随兄妹进城，找到城内细作获取临时据点和情报，准备随时动手绑架。而其余人则在城外作为接应，一旦绑到刘莺莺，就会想办法运送出城，交到接应队手中。

    岂料他们没能等来刘莺莺，反倒是等来了周显时。

    周显本以为只是的传个口信，却见对方神色可疑，而对方也发现他身后跟来的官兵，于是双方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

    氐人一拥而上将之拿下。

    之后打算坚守。本以为官兵战斗素质堪忧，他们可以仗着地利和院内物资长期盘踞，却不料周显在关键时刻挣脱绳索，从后面偷袭，瞬间逆转了局面。

    方选在心里复盘了整个过程，随后对着兄妹二人道：“二位再多委屈几日吧，我会向城主求情的。”

    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开。

    心里却是直叹气，本来过个几日就能将二人释放，现在出了这档子事，恐怕是难以善了了。

    刚要出牢门，却见赵虎走了过来，面色很是为难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