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场上。
当县丞将会有匈奴奴隶来的消息说出去后,出乎他意料的是,人们并没有显得多高兴,反而有些忧虑。
“那我们还能干吗?”
“是啊,不会有那些奴隶,就不要我们了吧?”
“……”
“不是的,乡亲们!”
眼看人群似乎有些躁动,县丞连忙解释道:“那些奴隶来只是干一些危险性高的事,其他大部分地方还是需要招工进行的,既然招了你们,那这个工期就绝对不会落下你们不管的!”
得到了这个保证,人们才转忧为喜。
虽然有些地方可能会死人,但这个年代,连饿死都有可能发生,能有份管饭还发工钱的活计,死上几个人又有什么问题?
就算自己死了,县里还能免了家里之后一年的赋税,还有几百钱的抚恤,也算值了。
可怜的事那么多,但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没钱、吃不上饭才是最可怜的。
几日后,近千匈奴人被押送来了。
县丞和县尉一起去接的。
看到那些衣着残破、手脚捆在一起、眼神中带着一丝恐惧的匈奴人,两人都有些疑惑。
这就是所谓的匈奴青壮?
怎么看上去比大秦最贫苦的农人们还要惨?
当看到其中还有一些断手断脚的人时,两人更是一头雾水:还有残废的?
最前方,一个负责护送这批奴隶的边军校尉走了过来,准备和他们交接一下。
交接过程中,两人才明白为什么会造成这个情况。
他们知道秦国比六国好,但是和异族一比,六国的情况都算好了。
一个匈奴部落内,超过八成的财富都属于那少部分贵族,剩下的人靠着那点牛羊只能维持饿不死的状态,想多点牛羊就能跟着部落出去征战。
然而今年。
匈奴人冬天的尾巴都还没过完,就听说中原大国要联合打他们,然后在一团糟的情况下逃跑。
遇到东胡人的阻拦后,头曼开始了在匈奴内部一统的过程。
可从现实来看,这其实是在打乱匈奴的生产节奏,让他们本就稀少的人口在战乱中又变少了一些——匈奴翻身的希望都寄托在打赢中原人这个战略目标上。
只是,他们没打赢……
“然后就这样了。”校尉指了指身后那帮‘难民’:“骑兵带着他们回来的时候,他们许多青壮在南迁的过程中已经成这样了,我们只是把他们带回来而已。”
县丞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但作为有过战场经历、从秦军转到地方来的县尉,却感觉有些不对劲:“我听说你们将一些匈奴贵族也给带走了,把他们的财富分给了那些匈奴平民?总不至于路上连吃食都不足吧?”
“这不是为了给他们个教训嘛!”
校尉说:“我们如果不把他们的心气杀掉,这帮人在你们这闹事怎么办?就县里那几百衙役和兵力,总不能天天看着他们吧?”
“路上有些家伙还想闹事呢,我们当着其他匈奴人的面打断了他们的手脚,甚至用一些刑罚手段折磨了一遍,这才有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个老实样。”
县丞看了过去,一些匈奴人注意到他的目光后顿时躲闪,一副慌张的样子。
他又看了看调令上的‘一千奴隶’、‘路上可能有损耗’等字样,沉默了一下:“现在有多少人?”
“923个全的,18个废的。”
“剩下五十几个人呢?”
“路上死了。”
县丞和县尉对视了一眼,没说什么,只是默默与校尉交接。
“给他们口吃的就行。”
交接完了,校尉对他们说:“你们这可能没经历过,但北疆那边每年秋冬都会被匈奴人袭扰,你们别把他们当人看,当牲畜用就行。”
校尉还想说什么,但后方的队伍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然后校尉就抽出自己的刀走过去了。
原地,县丞和县尉看着校尉带着士卒从队伍中拖出两个闹事的匈奴人,然后当着其他人的面剁掉了几根手指头,两人都有些皱眉。
如果他们是那种以欺负底层人取乐的官吏,他们或许不会感觉到什么。
可县一级的官员,大多都没什么背景,自然也不是什么大贵族,他们和平民的距离也相对较近。
看到这一幕,两人都有些意外。
“本县尉可都不舍得这么对待我家的下人。”
县尉当然不敢这么对待,顶多抽几鞭子,把下人弄残了还怎么干事?
“他们是奴隶,还是匈奴的。”县丞说:“你是愿意让这些只要给口饭的异族奴隶去死,还是愿意死我们自己的工人?”
县尉沉默了一下,那还是让这些人去死吧。
平息了骚乱后,靠着一个翻译,这些匈奴人都知道了自己的处境。
他们需要在这里劳作三年,三年后可以重新回到他们的部落去,去和他们那已经分到大批牛羊的家人们共度余生。
“你信吗?”
县尉问了句,县丞点了点头:“信。但问题是,他们能不能活过三年。”
不仅是这个县。
秦国北部的所有郡县,这几天都能看到有许多匈奴奴隶被投入到各个危险地方,主干道上还能看到更多的匈奴在一些秦军士卒的护送下朝着秦国其他地方而去。
而这个消息,随着秦国廷会宣布以后赋税减少一成的法令迅速传遍整个秦国。
然后整个秦国都沸腾了!
咸阳宫宫城。
南城门。
大量秦国民众聚集在这里,对着城门口上的秦王画像和国师画像行礼。
虽然一成听上去不多,可对于平民的生活来说,这少交的一成税能让他们生活好上许多,说不定某个孩子就能因此活命。
王宫大殿里。
嬴政听着刘邦对民间舆情的汇报,默不作声。
从匈奴那不仅掠夺来了大量牛羊马匹、还有第一批近二十万青壮奴隶,而整个秦国,要走最多奴隶的不是各地郡县,而是大秦中央朝廷和秦军。
这也是李斯等人给他的建议,这样能腾出更多的现金流用于各地和军队的发展。
而在未来那可以预见的高额商税、以及之后三年的平稳期内,大秦现有的赋税体系可能也要发生改变,在这个情况下,此时减免一成税收对秦国朝廷来说并没有多大关系。
只是最开始,嬴政提出这个意见是出于对‘民心’的攻略。
可这效果,着实让他意外。
如果只看民心,他现在在秦国的威望,已经超过历代所有先君了。
至于那些少部分因没抢到利益而对他有怨恨的贵族,嬴政完全不把他们放在心上。
只要找到个机会,他会把那些人全家都‘送走’的。
“刘邦,你听说了对匈奴的安置之法吗?”
刘邦点了点头:“臣听说过。”
几个月的时间下来,刘邦身上的气质已经有了大幅度改变,此刻穿着官服站在嬴政面前神情严肃的他,倒还真有一副少年英才的模样。
如果排除掉他每个月发了俸禄就出去潇洒的话……
“那是寡人下令的。”嬴政看着远处的天际线,平静道:“李斯等人都曾问过寡人为何要这么做,寡人是想验证一下国师的某些想法,先在匈奴人那做个实验。”
“你去一趟匈奴聚集地里,替寡人办几件事。”
“……”
等刘邦离开后,他并没有立刻出发,而是先回到了自己在咸阳城的家。
他的家人上月就被秦国接过来了。
一回到家,他发现家里正鸡飞狗跳。
父亲刘煓(tuān)正拿着一根棍子追着自己的弟弟刘交打。
看到三哥刘邦回来,十五岁的刘交顿时躲到了刘邦身后。
“爹,何事让你……”
“你还敢说!”刘煓一棍子直接朝着刘邦打了过来,要不是刘邦躲得快,这一棍子会将他们兄弟俩都打实了。
刘邦拉着弟弟躲到了一边,却听到父亲说:“你是不是经常带他去那种地方?”
那种地方?
刘交动了动嘴唇,说了‘望月楼’三个字。
这下刘邦知道了。
在老家时,父亲就经常训斥自己不学无术,估计也认为这不是什么好事?
可自己今非昔比,带弟弟玩玩怎么了?
“爹,我觉得这事……”
“他今天偷了你给老夫的钱自己又跑去了!”
刘邦顿时改口:“我觉得这事应该好好教育!”
直接把刘交向前一推。
去玩没什么,但偷东西这事,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需要有一个完整的童年的。
……
“你应该在马车里。”
宫殿里,看到忽然闪现的李缘,嬴政说了句。
李缘已经跟蒙武出发去楚国了,由于国师的地位,也为了让李缘有方便行事的机会,嬴政特批他可以坐着国师府那架豪华马车去前线。
原本他还以为军中会对此有些意见,但将士们反倒更加有信心了。
主将都如此轻松,说明这场战斗压根不用担心。
加上对匈奴战争的详细情况也渐渐传开,秦军将士们如今正处于看谁都是垃圾的巅峰心理状态。
对一手创立起科学院还造出那么多武器的李缘,将士们更是包容有加。
“没事,我跟蒙武说了要睡午觉,他不会打扰我的。”
李缘坐到一旁的台阶上,真的打了个哈欠。
嬴政反手递给他一张纸:“这是北地郡的消息,一批匈奴奴隶中有人因劳累而死,引发其他匈奴奴隶暴动,当地县衙镇压后,原本七百多人的奴隶只剩下了五百出头。”
“还有一处铁矿开采地点,有匈奴人因为不熟练流程引发意外,一次性死了十几人。”
“光北地郡一郡,从匈奴奴隶派往各县到如今,不过三天时间,死伤人数就接近千人,照此下去,这批奴隶用不了多久。”
说起这些话时,嬴政语气平静无比。
他并不是想质问或者责怪李缘什么,他只是说了这件事实,需要一个相等的倾听者。
而李缘很合格。
“这没什么。”他随手翻动着纸张,上面的那些数字只是数字而已。
“大发展时期,不死人不可能的。”
“如果三年后,匈奴人被榨干了,那不还有月氏人吗?不是还有东胡人吗?或者南边,大理、夜郎等地也有的是异族人。”
“到时候秦军一开过去,他们要么同化接受秦国统治、要么就步匈奴的后尘。”
嬴政点了点头,此想法很合他意。
“寡人原以为你会有些痛心的。”
“那你高看我的道德底线了。”
李缘说:“后世我们进行大发展时,死了多少人、百姓承受过多少痛苦,我虽然没经历过,但也从父辈口中听说过。”
“我们那个时代尚且如此,大秦的发展需要经历的苦难、付出的代价只会更多。”
“我们后世自己老百姓承受代价是没办法,可现在不同,大秦可以当一回列强,用别人的血来付出。”
“如果非要死人,我不希望死自己人。”
文明的发展,其实一直如此。
曾经的下岗潮,还有90年代的打工潮,甚至延续到近些年的珠江三角洲摩托大军,每一个都是华夏普通老百姓在这场大发展中的缩影。
真正安生的日子,其实也没多久。
他甚至听一位父辈说过,哪怕在十几二十年前,一些偏远地区都还有组团打劫的。
小时候在外婆家时,他也只有过年时才能见到父母。
普通百姓家,谁又能真的过得好呢?
而放到整个人类文明的范围里,华夏的发展真可谓是“善良至极”。
后世西方那些国家口口声声说着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什么保护环境、爱护动物、降低碳排放等等……
实际上,他们只不过是把代价在那个世界局势还没稳定的时候用别人的命付出完了。
而且他们的这些口号,更多的只是个“口号”。
相反,得益于技术的进步、华夏人自己的顽强,华夏在发展过程中对他国、地球的伤害远比那些西方国家好,华夏的代价也是自己承受着,从未把主意打到其他人身上。
他只是随口说了些后世国家间的对比。
嬴政还没什么神情变化,他自己反倒说生气了。
“政哥,你知道吗?”李缘神情不屑:“华夏人以前没善良这个标签的,我们现在的善良很大一部分因素是与外国对比出来的!”
“我们打了几千年,灭了那么多民族,我们一直以为自己很凶残,但后来看了眼世界才发现,我们的发展之路和他们相比,简直特么的就是圣人文明!”
“哪怕是我们如今对匈奴的处置,其实相比于古代的其他民族来说,我们也可以称得上一句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