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查散和那个人走进屋里,并肩坐下。雨墨在灯光下仔细端详,只见这人头上那顶儒巾都开了花,仿佛被岁月狠狠咬了几口;身上的零碎蓝衫补丁挨着补丁,就像一幅胡乱拼凑的地图;脚下那双破皂靴不仅没底儿,还沾满了尘土,仿佛刚从泥巴堆里打了个滚儿。再看那张脸,尘土满面,乱糟糟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反倒像个街头混日子的无赖。雨墨心里正犯嘀咕,想着怎么应对这号人物,就瞧见店老板满脸堆着讨好的笑,一路小跑着亲自过来赔不是。
店老板腰弯得像煮熟的大虾,嘴里不停说着:“客官,对不住,对不住,是小店招呼不周,您大人大量,别跟我们计较。”
那人倒是大度,随意地挥了挥手,说道:“算啦,算啦,我今儿心情好,不跟你一般见识。” 店老板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颜查散这时微笑着,彬彬有礼地开口问道:“敢问尊兄贵姓?”
那人大大咧咧地回道:“我姓金,名必正。”
雨墨在心里忍不住暗自吐槽:“哼,就他这副穷酸落魄的德行,也配姓金!我家主人才姓金呢,那是何等的体面仗义,知书达理。他呀,连姓银都不够格!老话说得好,姓金没有金,必定穷断筋。我们家相公可别被他的花言巧语给哄骗喽。”
这时,只听那人又说道:“还没请教兄台您贵姓呢?”
颜查散微微欠身,回答道:“在下姓颜,名查散。”
金必正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连忙拱手说道:“哎呀呀,原来是颜兄,真是失敬失敬!不知颜兄用过饭了没有?”
颜查散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尚未。不知金兄可曾用过?”
金必正大手一挥,说道:“我也还空着肚子呢。要不咱们一起搭个伙儿?小二,赶紧过来!”
这时候,店小二像一阵风似的,端着一壶香片茶放到了桌上,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金必正瞪着眼睛,扯着嗓子问道:“你们这儿都有些啥好吃的?给我仔仔细细说道说道。”
店小二赶忙哈着腰,应道:“客官,咱们这儿的美食可多着呢。有上等饮食,一份八两银子;中等饭,六两银子;下等饭……”
话还没说完,金必正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了起来,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谁要吃下等饭啊,给我来上等的!我先问问你,这上等饭都有些啥山珍海味?”
店小二忙不迭地赔着笑,说道:“客官,这上等饭呐,有两海碗的珍馐、两镟子的佳肴、六大碗的美味、四中碗的特色,还有八个碟子的精致小菜。像什么肥美的鸡鸭、鲜嫩的鱼肉、珍贵的翅子、营养的海参,应有尽有,保证搭配得合您的口味,让您吃得心满意足。”
金必正撇了撇嘴,一脸怀疑地说道:“那这鱼是‘包鱼’还是‘漂儿’?我可跟你说,别拿次货忽悠我。”
店小二赶紧点头哈腰,回道:“客官,是‘漂儿’,绝对新鲜。”
金必正鼻子里哼了一声,提高了嗓门说道:“你说是‘漂儿’,我看就是‘包鱼’。有没有活蹦乱跳的鲤鱼啊?我可只吃活的。”
店小二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赶紧说道:“有倒是有,活鲤鱼大的要一两二钱银子一尾。”
金必正一挥手,财大气粗地说道:“既然要吃,就别怕花钱。我跟你说啊,鲤鱼不到一斤的那叫‘拐子’,超过一斤的才叫鲤鱼。我不单要活的,还得要尾巴像胭脂花瓣儿那样艳丽又灵动的,这才够新鲜。赶紧给我弄来瞅瞅,要是敢拿不新鲜的糊弄我,小心我砸了你的招牌。”
接着,金必正又问道:“那酒是什么酒?可别拿那些劣质的东西来应付我。”
店小二小心翼翼地回答:“就是平常市面上能见到的那种酒,口感也还算过得去。”
金必正眼睛一瞪,像要吃人似的说道:“不行,我要喝陈年的女贞陈绍。一般的酒可入不了我的口。”
店小二面露难色,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客官,咱们有十年前的女贞陈绍,不过不单卖,一坛要四两银子。”
金必正不耐烦地说:“你少啰嗦!什么四两五两的,别跟我在这儿斤斤计较。你给我搬一坛来,当面打开我尝尝。我告诉你,我要的酒得是金红色的,香气要浓得能把人醉倒,倒在碗里能挂碗,就跟琥珀似的晶莹剔透,那才叫好酒。要是达不到我的要求,可别怪我不给钱。”
店小二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说道:“那我搬一坛来当面给您品尝,要是不好,不要您钱,行不?”
金必正大声说道:“那是当然!要是不好,我可不饶你。”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屋里已经点上了两盏明亮的灯烛,把屋子照得如同白昼。这时候的店小二那叫一个高兴,殷勤得不行,满脸堆笑,忙前忙后的,就像一只欢快的小蜜蜂。没一会儿,就端着一个腰子形状的木盆走了进来,盆里一条鲤鱼活蹦乱跳的,溅起不少水花,足有一斤多重,他讨好地说道:“爷,您瞧瞧,这尾鲤鱼怎么样?够新鲜,够活泼吧?”
金必正斜着眼瞅了瞅,用手指了指说道:“鱼倒是鲤鱼。不过我可跟你说好了,你一定得用这半盆水,让鱼躺着,这样一来显得鱼大,二来水浅鱼肯定扑腾,就算是活蹦乱跳地卖这个花样。你可别给我拿走,就在这儿开膛破肚,省得你给我调包。我可是火眼金睛,别想在我面前耍花招。”
店小二连连点头,额头上的汗珠都滚了下来,只好当着金必正的面开始收拾鱼。
金必正又说:“你收拾好了,给我把鱼鲜煮了。不过我先问问,你们都加些啥佐料?可别用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糊弄我。”
店小二回道:“无非就是香菌、口蘑,再加点紫菜,都是新鲜的好食材,保证让您满意。”
金必正一听,不乐意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说道:“我要的是‘尖上尖’,你懂不懂?别拿这些普通的东西来应付我。”
店小二一脸茫然,结结巴巴地说:“客官,小的不明白,您给小的讲讲。”
金必正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怎么,你不知道‘尖上尖’?就是青笋尖上面的嫩尖儿,一定要切成细条,吃起来嘎吱嘎吱响,那才够脆爽,这才够味!连这都不知道,还开什么店。”
店小二这才恍然大悟,连忙点头如捣蒜,说道:“客官,您放心,小的明白了,一定照您的要求来。”
过了不多时,店小二又搬来一坛酒,手里还拿着锥子和倒流儿,还有一个瓷盆。当着他们的面把坛子锥透,放上倒流儿,把酒倒了出来。这酒一倒出来,那香味瞬间弥漫开来,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勾得人的鼻子忍不住往这边凑。果然是美味香醇,让人闻着就忍不住流口水。
店小二先舀了一杯递给金必正尝了尝,金必正咂巴了一下嘴,说道:“嗯,还算凑合,勉强能入口。” 然后又舀了一杯递给颜查散,颜查散尝了尝,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这酒确实不错,醇厚绵香。” 接着,店小二把倒出来的酒倒了一盆,灌进壶里,稍微烫了烫,那热气腾腾的样子,就像冬日里的暖阳。两人这就面对面开始喝了起来,边喝边聊,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这时候,店小二把小菜一样一样地端了上来。可金必正呢,动都不动,只是慢悠悠地拿着佛手疙疸喝着,那模样,就像在品一杯绝世美酒,一心就等着吃那活鲤鱼。
两人一边喝着酒,一边闲聊起来,越聊越投机,颜查散那是高兴得不行,脸上的笑容就像绽放的花朵。
颜查散说道:“金兄,今日与你相识,真是缘分呐。”
金必正笑着回应:“颜兄,我也觉得与你特别投缘,仿佛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颜查散举起酒杯:“来,为咱们的缘分干一杯。”
金必正也豪爽地举杯:“干!”
没一会儿,大盘子装着热气腾腾的鱼端上来了。金必正拿起筷子,热情地让着颜查散:“颜兄,这鱼可得趁热吃,凉了就有腥味啦。” 说着,夹了一块给颜查散,然后自己用筷子把鱼脊背划开,蘸着姜醋碟,吃一块鱼,喝一杯酒,嘴里不停地称赞:“妙啊!妙啊!这味道,简直是人间美味。” 把这一面吃完,他把筷子往鱼鳃里一插,手腕一翻,就像耍了一套漂亮的太极招式,轻轻松松就把鱼翻了个面。接着又夹了一块给颜查散,还是用筷子一划,又是一块鱼一杯酒,很快就把这面也给吃完了。
然后,他要了一个中碗,把蒸食双落一对掰碎在碗里,一连掰了四个,舀上鱼汤泡着,唏哩呼噜就吃了下去,那声音就像一阵急促的鼓点。吃完又把碟子扣在碗上,把盘子一边支起来,从另一边舀了三勺汤喝了,这才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打了个饱嗝,说道:“我是吃饱了。颜兄您随意,别拘束。”
颜查散也笑着说:“我也饱了,这顿饭吃得真是尽兴。” 两人这就起身离席。
金必正转头吩咐店小二:“我们就一个小童跟着,该蒸的该热的,可别给他吃冷的。要是还有酒,他想喝就给他。”
店小二连连点头应承:“好嘞,客官,您放心!小的一定照办。”
说完,金必正和颜查散就走进了里间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