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意站在城墙上,看着陆续进城的马车人群。
入城要下马车验证身份,因此她可以清晰的看到,许多人都是女子。
周灵文也看到了,感慨的说了一句:
“这次来的商人中,女子数量很多啊。”
柳意:“男人都被派去新的商路了,只要他们想要趸批纸张,自然要让女人们来。”
趸批,也就是一次性购买大量货物,然后再分销。
在商人有许多的大安朝,一旦哪处有了低廉的货物,消息传出去后,自然有多多的商人前来争取趸批资格。
周灵文恍然,这才明白为什么柳意之前那么鼓动各县商户去往各个新商路。
“大人远见。”
柳意也没说“称不上远见”之类的话。
这种谦虚的话,是在自己还为人臣属的时候说的。
现在她就是四县老大,有什么好谦虚的。
她就是远见,给自己点个赞。
系统:【系统也给宿主点赞!】
下方,从县的百姓们望着陆续进入,穿着打扮明显是富贵商户的人群,也从一开始的“兴奋摸不着头脑”,变成了现在的习以为常。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柳大人行事手段,与以往的官老爷们可大有不同。
至少,她并不苛待百姓,甚至发布了许多有利于百姓的政策。
就凭这点,他们就十分拥护她。
那些入城的商人们对人数众多的同行感到正常,但同时,又十分希望同行们全部消失。
只是还不等他们观察四周的同批竞争对手,就已经有一群人如同丧尸围城般一拥而上。
还是那种刚变成丧尸,极其活泼,瞧见了鲜肉恨不得跑出残影的。
“夫人,夫人,看看我们家小店吧,打扫干净,挨着官府近,晨间还有赠送早食呢。”
“老爷,您看看我们家客舍,24小时都有热水,您什么时候想洗个热气腾腾的热水澡都行。”
“卖肉饼,卖胡麻饼喽!诸位一路远道而来定然是饿了吧,瞧瞧我们家的饼,香喷喷的,新鲜出炉,好吃极了!”
别说,原本没想吃东西的,一闻到香味,饿感便一下涌上来了。
尤其是那些得了消息之后,本来正在外地做事,又眼巴巴赶忙赶回来的商人,更是抵抗不住。
就有个健壮但个子矮的商人大步上前:
“你这胡麻饼价钱如何?我可是本地人,可不要蒙骗我。”
“放心吧老爷,都是一个价的,这一年都没涨价,您要多少张?”
这商人要了四张胡麻饼,两张擂肉饼,回到队伍里,给身边人一张,自己吃一张,剩下的让伙计们自己分了。
这一路舟车劳顿,伙计们也需要好吃食安抚安抚。
那同行的身边人吃了一口,赞道:
“文渊,你家乡这胡麻饼当真是酥脆可口,也舍得放胡麻,价钱还如此便宜,当真不错。”
“那当然,我与你说,如今我们四县同气连枝,胡县可是种了许多胡麻,从县并入之后,胡县的胡麻商人也涌入此处,我就知晓,如今从县的胡麻饼定然也舍得下料了。”
说起这个,那同行之人又迟疑道:“不过此处瞧着并不大,当真有上好的纸张趸批吗?”
叫文渊的行商哈哈一笑:“这你就放心吧,柳大人可从来不会说虚言,她说有上好纸张,那就是有。”
是的,在外面的行商收到信之后,不光自己回来了,有的还带回来了一些外地同伴。
比如文渊带回来的同伴,名叫刘强,正是一名纸商。
这纸商与纸铺老板不同,纸商一般都是四处走动,贩卖一些从民间收来的粗糙纸张。
饶是如此,利润也相当不错,因此,一听文渊说有上好纸张的趸批渠道,他便立刻包袱款款跟着来了。
“希望这次不会白跑一趟。”
等文渊先去前方打听客舍住宿了,刘强才与自己的伙计低声说着:
“这从县瞧着,可不像是能出上好纸张的样子。”
伙计是老伙计了,与刘强有同感:“老爷,接下来吃喝可要小心,别是入了别人的套。”
刘强也是这么想的,虽说他与文渊相识也不少时日了,彼此之间也合作过几次,但到底人心隔肚皮啊。
别的不说,只说那上好纸张是那么容易得的吗?
他怎么就听了文渊的一番话,脑子一热就跟着来了。
那伙计又劝道:“老爷,不如我们还是找个理由离开此处,保命要紧。”
按理说,这是行商出门在外的第一准则。
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合理,不对劲的地方,都要赶紧离开。
可刘强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贪欲占了上风。
那可是上好的纸张啊。
万一是真的呢。
他做纸商这么久,可从未能接触到上好纸张趸批的渠道,这些渠道,一向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
也就是如今朝廷没了,世家大族衰弱,不然,他就算是听说了有趸批的渠道,恐怕也是不敢来的。
犹豫几秒,刘强到底舍不得就这么走了。
“提醒其他伙计,小心警醒一些,入口的东西,验过了再碰。”
伙计点头:“老爷放心,都是老人了,我们心里都有数的。”
文渊还不知晓自己拉回来的合作伙伴已经将他当做了狼外婆,乐颠颠的回来道:
“已谈好价格了,走吧。”
方才还低声与伙计交谈如何防范的刘强瞬间扬起笑脸:“来了。”
行商嘛,在外面被人下个套太正常了,人生地不熟的,不坑你坑谁。
因此他很有躲套经验,去到那客舍时,观察了确定不是黑店,又假说让伙计们也出去转转,打听客舍和纸张的消息。
然后就发现,这小小一县城不光热闹的很,还聚拢了许多同样是来买纸张的行商。
刘强:“……”
若是套的话,也太大成本了吧?
莫非,这并不是针对他一人,而是一个趸批骗局?
这倒也常见,常常有那故意做套的,放消息出来,吸引行商们前来趸批,结果货物真真假假,好坏掺半。
又动了手脚,或偷梁换柱,或以次充好,或合伙欺诈。
往往做这些的时候,都会故意用上紧迫感,比如“时间紧张,货少人多,若要买的赶紧,不买的话,就先给别人让出路来”之类的话,促使买家产生紧张情绪,在仓促下做出购买决定。
当晚,客舍中,刘强信心满满对老伙计道:“不必担心,这种把戏我见多了。”
他又道:“若真是骗局,想必会故意将价格做的低廉,利用买家想要贪便宜的心,更快做出决定,都是些老把戏了,这么多人都来了,就算是骗局,也不会到谋财害命的程度,只是想坑骗一些钱财罢了,因此我们可以一去。”
刘强喝了一口茶,悠哉悠哉:“若真如此,我必不会上当!”
只是若是假的,纸张这东西,可很难作假,也不知晓卖家怎么弄。
刘强本以为,卖家还要抻一抻他们,没想到,第二日,文渊便将他带到了交易处。
交易处并没有多么富丽堂皇,甚至称得上是十分简单,连个椅子都没有给买家坐。
只是所有人都没关注到这一点,因为他们在进去之后的第一时间,就已经都直了眼。
纸。
好多纸。
不要钱一样的摞在一起,整整齐齐,码放的到处都是。
刘强本能的上前想要观察,就见另一个行商比他还快,率先走了过去,先是绕圈观察一番,又掏出早有准备的手绢擦擦手,轻轻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纸仔细看。
“质地细腻,洁白如雪……”
“坚韧如革。”
他晃了晃手中纸张:“声如碎玉。”
又嗅了嗅,脸上露出陶醉神情:“好纸,好纸啊。”
又问一旁站着的工作人员:“可能试用?”
“自然,请。”
工作人员要送上笔墨,那人却是一挥手:“不必,我自带了。”
来买纸,试用的时候,怎么能用卖家的笔墨呢,谁知道有没有做手脚。
他身后的伙计果真送上笔墨,此处没有座椅,倒是有桌子,当即,这位行商就谨慎的自行搬开一摞纸,从中间,下方,还有上方一点点,随意选出三张纸,开始笔墨测试。
写完后,此人大喜。
“吸墨如渴,不晕不散,这比我见过的最上等的纸张,竟也只逊色一丝一毫。”
一旁的刘强看着他夸张的表情,心想:
——这是托吧?
——这托也太假了。
那行商正高兴的扭头,就见到刘强脸上的表情。
他一下噎住:“这位老板莫不是以为我是叫街?”
叫街,也是托的一种。
刘强干咳一声:“并无,只是敬佩兄台这测纸手法。”
你这个托,还装!
他谁也不信,就信自己。
当即也让伙计取了早就准备好的笔墨来,自己也随机拿出几张纸,写下来,却也愣住。
竟然当真如方才那名行商所说?
莫非?这趸批货源是真的?
其余行商也是同样用自己的方式来探查纸张质量,几乎每个人都各有手段,但每个人测完了,脸上的表情都是满意狂喜。
卫许画虽不是纸商,可她识字,平日里也会练字,对于纸张还是有些了解的,同样写下一行字后,便觉得若是价钱合适,此生意当真是做得。
再看其他行商的脸色,心里便有了底。
她倒是没想过此为骗局这个可能性。
在场丰县的商户们也都没想过。
别的不说,柳意是何人,丰县的商户们自觉自己最清楚。
这位柳大人的行事手段,若是想揽钱,也不会费大工夫设局骗人。
她最有可能的就是,直接提着刀,横在大家脖子上,然后说俩字:
“给钱!”
说柳意柳意到。
在丰县商户们心底想着柳意的时候,柳意姗姗来迟。
“诸位,验看的如何了?”
刘强就听一声女声在门口响起,并没有刻意的大声,却颇有些响亮有力。
再一回头,就见一大约十六七岁的女子大步踏入屋内,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群文吏兵士。
“见过大人。”
他身边的大部分人几乎是瞬间齐齐下拜,刘强这种外地人虽然并没有反应过来,但也赶紧跟着下拜。
他想,这位应当就是文渊一路上都在推崇的那位柳大人了。
果真是威风凛凛,自有一番凛然不可侵的气势。
“不必多礼了,直接谈正事。”
柳意挥挥手,身后的文吏立刻上前,将手中的写着纸张价格,可购买数量,各类质量的价格单发放到每个人手中。
一个手势,便有十几名瞧着也十分体面的文吏听令,再加上身后那虽沉默,却手始终握在佩刀上,精神奕奕盯着他们这些人的几十名兵士们。
行商们这才意识到,这位柳大人听闻手中是有五千兵马的。
说是柳州土皇帝,也不为过了。
刘强本能的便有些畏怯,心想文渊说的还真没错,这位柳大人手中十分有实权。
“这?”
“当真如此价格?”
“老天奶啊!”
周围人的惊呼声响起,刘强连忙也看向手中刚发的价格单。
然后他也开始惊呼了。
“这般低价?!!”
如今那些供给普通人家读书人的糙纸,都没卖的这么便宜的。
“这些纸张,你们手中有钱就可买,但买之前,话我们也要说清楚了。”
“吴家,凌家那边不须担忧。”这两家正是主要卖纸张的两大世家。
“他们两家如今依附合川,只要不往合川去,他们也管不到我们北地来。”
说句落井下石的,世家虽因为雄厚的经济基础,在乱世后能有自己的武装势力,但那是本就在朝廷有政治影响力的。
吴家和凌家就算在合川厉害,可能可以通过一些曾经的交际,影响阻断一个小穷县。
但如今,他们自顾不暇,柳意又已强盛,柳州几乎已经完全是她的地盘,就算这两家跳脚,现在也拿她没办法了。
何况,她还留了一线,并没有让人制作售价最高的上等纸张,而是次了一等。
要是这两家还有意见,柳意也不会退缩。
大不了,和他们掰掰手腕。
“我要你们卖纸时,卖价不得超过买价的一倍,且各有分布,四散而售,若是有人毁约……”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搬来了一张椅子,还有人殷勤的搬来一个小桌子,上面放置着一些茶水点心。
柳意坐下来,视觉上便比这些站着的人矮了,可所有行商,却都没觉得自己居高临下,还因着柳意的话,心跳忍不住加速了一些。
她并没有做什么威胁的举动,比如说掰开一个猪大腿骨之类的。
而是慢悠悠道:“不说还能不能从我这里进货,只说毁约的,赚了多少,我怎么也要你双倍吐出来的。”
她身后的那些武装齐全,眼神凌厉的高大兵士们,也证实了她有做到这事的能力。
行商们无论心底是怎么想的,俱都应下。
虽说如今世家大族早已不比以往,随着朝廷崩散的时间越来越久,他们自己也越来越自身难保。
但对于这些小商人来说,依旧是个巨大的威胁。
他们只要不傻,就不会毁掉与柳意的约定,在卖纸张这上面,失去了她的庇护,那和等死有什么区别。
“行,契约在此处,大家可以看看上面的条例,若是没问题,便签下契约吧。”
柳意目光带笑,扫视过全场众人:
“什么时候签都行,只是这纸张数量不算多,先者得,若犹犹豫豫,只能等下次了。”
来了!!
就是这话!
刘强一个激灵,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
果然,他就说,天底下哪有掉下来的擂肉饼,哪有这么好的纸张,卖这样贱价格的!
此间必定有诈!
他绝不会上当!
想来,诸位同行瞧着也都是颇有经验的,定然也不会上当。
如此这般,他们就可以有许多时间,慢慢思虑。
“大人,契约小人已看完,在何处签下契约?”刚刚首先查验纸张的行商从众人中走出。
刘强:“……”
你个托!
我就知道你是个托!
想影响他们,给他们紧迫感,他才不会被影响。
柳意招招手,便有文吏上前:“请与我来这边。”
卫许画也站了出来:“我也要签下,一同去吧。”
刘强:这肯定也是托。
他肯定是不会被影响的。
又有两人出列:“同去同去。”
刘强:……托,这么多人,有这么多托,也很合理。
“我也去了。”
“等等我。”
“莫要插队啊……”
一瞬间,这一大列的人群,就几乎少了一半。
刘强:“……”
他,他才不会被影……
看看纸张,再看看已排了长龙签契约的人群,刘强再次:“……”
他默默离开人群,也排在了队伍后面。
接着,就是签约,交定钱,讨论了两天的首纸地盘划分,大家一同定售出价。
交尾款。
交完尾款,刘强就开始后悔了。
他觉着,这次的局,应当是货不对板。
看的纸,和他们买的纸,质量不一样。
结果竟然是一手交尾款,一手交货。
他小心翼翼的检查了货物,发现没问题,又疑心接下来的日子,这些货物会被掉包。
因此,刘强之后的行程是这样的:
装车,检查货物,给将他介绍来的文渊中人费,再次检查货物,准备出城,再再检查货物,出城了,检查货物。
走出一里地,检查货物。
走出二里地,检查货物。
走出……
就这么走走查查,一路出了柳州,再次掀开雨布,打开箱子检查货物。
看着里面一摞摞洁白如雪,质地上佳的纸张。
刘强:“……”
刘强:“!!!”
没有坑,没有局,这些上好纸张,还真被他用那么低廉的价格买到手了!
原来天上原来真的会掉擂肉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