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邢千雁为州度支部副部长的事,是柳意早就斟酌好的。
遇到天才,自然要用好待遇招揽。
既然决定了是挂职,那当然要挂个高职才更有效果。
果然,效果确实很足。
柳意这话一出,场中下意识的惊叹声纷纷响起,惊叹到一半,发现自己动静太大,又赶忙闭嘴。
邢千雁却并没有注意到场中有许多人倒吸一口凉气,又吸到一半把凉气咽下去的画面。
此刻,她的眼中只有柳意,耳中只有那句“州度支部副部长”。
升职了。
还是连升十三级。
邢千雁做梦都不敢这么做,她往常做梦,最高也只敢畅想自己升任县度支部主事。
对,就是比令吏高了两阶的主事。
因为她入职的时候,当时的县人事部门对她说过,主事逢年过节官府发福利时,都会有一只整鸡或整鸭。
对于骨子里还觉得自己是农家人的邢千雁来说,这可太吸引人了。
但就算是畅想自己能升为主事的话,她都没说出来给人听,包括自己的家人。
因为听上去,实在是太像在吹牛说大话了。
一个老太太,在可以入土的年龄当上官员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竟还畅想着升职,说出去也只会被人笑。
可如今,她升职了,且比她畅想的官职还要高,甚至高到了她有种自己此刻是不是在做梦的感觉。
柳意却对着她笑道:
“虽是天才,但也要勤勉努力,不可懈怠,今日以州度支部副部长为起点,望你日后鹏程万里,名垂竹帛。”
州度支部副部长,在柳意眼中,只是她的起点吗?
邢千雁听着柳意的话,眸中似有泪光闪过,最终,她深深一躬,郑重行礼。
“是,下属谨记。”
待邢千雁下去之后,柳意又笑道:“榜首已出,其余还在算题的,可以慢慢算。”
她一挥手,文工团这次出现时,所奏曲目就是较为宁静平和的了。
在这种氛围下,按理说应该大家心境都比较平和。
不过做题的人心中可不这么想。
头筹已被邢千雁罢了,但当不了第一,当个第二第三也行啊。
显而易见,今日做出此题者,就算不像是第一个交上答案的邢千雁一样能连升十三级,也会有些好处。
因此,宴会上出现了几种情况。
数学学的不好的:丝竹悠扬,歌舞升平,推杯换盏,欢声笑语。
——这是躺平享受型。
数学学的好的,有希望可以解出算题的:皱眉苦思,神情专注,挠头骚耳。
——这是努力狂解型。
还有一些人是自己算题不行,但将希望放在了同部门同僚或下属好友中,各种端茶递水,小心呵护解题人,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对方解题的时候感受更加舒适一些。
——这是虽然旁观,但比当事人还着急型。
柳意在上面看的清清楚楚。
她观察着一位位官员,基本上每个人的外在性格,都能从言语与动作间展现出来。
拿下柳州之后,柳意手下的地盘多了,手下的官员也多了,不可能再像是之前那样面面俱到,也不可能每个她下发的政策都能完美落实。
只要人多了,地方大了,总会出一些腌臜事的。
不过柳意也没有完美主义倾向,既然不可避免,那顺其自然就好了。
到了有机会观察的时候,也可以顺带观察观察,要是能看出个什么来,就吩咐人查证,看不出来的话,也不妨碍什么。
柳意就这么一边看,一边悠哉悠哉继续吃起了菜。
嗯……今日的菜确实好吃,满意。
同样回到自己位置的邢千雁已瞬间成为部门明星,无论是同僚还是原本的上司,都是满脸堆笑的端着茶水来恭喜。
邢千雁一边痛快喝着一边心想,还好这宴席上不是酒水,要不然今儿肯定要喝醉了。
光是喝茶水,就有种要喝到肚子鼓起来的感觉了,因为不光是她部门的人来敬茶,就连因县其他官员,乃至于旁的县的官员都来了。
这可是被柳大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口夸过的天才,就算是没指望抱大腿,大家也希望能够在她面前混个脸熟。
好在同部门的同僚们都默契帮她挡了挡,不然这茶水可真喝不过来。
最终,陆陆续续又上台了三个人,柳意统一将他们调到了需要数学知识的部门。
这些部门对于官员们来说都是新型部门,但谁都看得出来只要进去了,就未来可期。
虽不像是邢千雁那样,既有高职,还得了柳大人看重,又能继续进修,相当于是里子面子都有了,但能够升任,已经是莫大的惊喜了。
这三人中,就有吴妙茵提过的吕奇。
他的天赋比不上邢千雁,解题速度也慢,是最后一个上台的,但确确实实是解出来了。
解出来的那一刻,吕奇手都在颤抖,也不知道是写的稿子太多,还是因着过于激动。
而他的这份拼命也得到了回报,同样是升迁至其他部门,无论是俸禄待遇还是地位都有了大大的提升。
其他官员们眼见着场中再无人继续算了,今日应该解出这道题的只有四人,这才继续低声交谈起来。
“四人中,唯有那姓吕的大人是男子,其余三人皆是女子,榜首还是老者,看来这数学一门学科上,女子天生要更有天赋些。”
“想来是的,我家女儿与我说,她班上考试,数学名列前茅的,也是女子居多。”
也有人说着:“倒是有个私塾先生与我说过,说是数学女子更容易考得好,应当也有从前大安朝的朝廷考试都是考经书,诗赋、策论的原因,倒是许多女子学得是管账,因而她们数学会学得更好。”
“还有就是,柳大人来之前,许多女子都不识字,也没接触过算盘之类,因着空白一片,并没有自己的体系,因此反而更好学进去。”
这听上去倒也有点道理,但不妨碍同僚们一边点头,一边道。
“是有些道理,不过想来女子们还是在数学上更有天赋些,若不然,从前普通人家的男子也有许多不识字的,但那考数学时,依旧是女娘们数学成绩更好些。”
“正是正是,我家中女儿今年已满八岁,想着送到初级班去,从小培养着,大了也能更好找工作些。”
“我家也是,之前官府出的数学题集锦你们知道不?买回去给孩子们做,效果应当会更好。”
“早就买了!可惜我家那不争气的对数学实在提不起兴趣,最喜欢的就是体育课。”
“那也不错,长大了当兵,如今当兵可是个好差事,可不是以往大安朝的时候了……”
这一桌的话题很快由“艳羡台上人”转换到了“膝下儿女如何培养要买些什么书籍”。
随着各个学校的建立,最近柳州城内最热门的话题就是“孩子上哪个学校”和“要不要买学区房”。
从前大家自然是没有学区房概念的,只因大安朝时的教育资源,主要集中在官学、私塾和书院中。
只要能够进到其中一个,就说明这学生家庭自身便有一些社会地位,以及经济能力。
因为要不是这样,一个普通人是根本读不起书的。
纸张贵,书籍贵,笔墨贵,且还都是消耗品,再加上拜师的束脩,就足以让一个小康之家拖成普通家庭乃至于赤贫。
因此,读书的人对比整个地方的人来说,称得上是凤毛麟角,自然也谈不上要不要抢学区房了。
可柳州不一样。
柳意拿下柳州之后,便定下七岁或以上孩童需在附近小学入学的规矩,学费全免,若成绩优异每个月还有奖学金拿。
从这之后,柳州大半的孩子基本都要上学了。
因着这两年多,柳意已经将“学好了学识才能有个好工作”这一概念深深灌输到了柳州百姓心中,但凡是对孩子有些疼爱,或者是指望着孩子们能够有出息好养老自己的父母们,便都很好下决定。
穷到了极致的家庭里,其实父母们是很难分出一些关照与疼爱给孩子们的。
每天的各种农活杂活都足够让人沉默的像个哑巴了,对着孩子,也只要活着还行。
哪怕是出了什么意外,孩子没了,穷人家的爹妈也只能哭上一场,第二日该干的活还是要照常干。
手里没钱的时候,哪怕是个六七岁的孩童都是一份劳力,可以帮着家里人做各种活。
但手里有了些闲钱,日子也比以前更好过的话,那爱子之心便也会慢慢生出来。
也是因为如今四处工作机会多,只要不是个懒人,都能找着一份工,一些远在深山村中的年轻人们都出来打工了,见到了外面更好的生活,手中又有余钱,也愿意将孩子们带出来。
官员们就更是,站得越高,看得越远,柳意带来的各种新学科都是如今的柳州在大力扶持和重视的点,他们这把年纪可能学不成了。
——邢千雁除外。
但他们的孩子可以学啊。
如今眼看大半个州的孩子都要上学了,学校周围的房子便也入了大家的眼。
只是买在哪里,买多大,都还要选定了学校再说。
众人热火朝天的讨论起来哪个学校的老师是谁,以前开过某某私塾,又有谁谁谁曾经在官学担任老师,教学水平如何如何。
那些未婚的同僚们见状,都识趣的默默走开,去到另一边凑成一堆单聊。
也有几个家中妹妹弟弟还小的未婚官员没挪窝,也跟着相当热情的聊得飞起。
因着柳意带来的各种改变,这场古代的宴席,话题也渐渐向着现代聚会上的话题靠拢。
邢千雁那边还在各种喝茶和跑厕所。
和她有过同车之缘,同样是被吴妙茵举荐给柳意的吕奇,身边围拢着恭喜他的同僚们也刚刚散去。
他此刻才有机会,去感受自己激动的心情。
吕奇出生的时候,家境其实还不错,但后来朝廷不稳,行商们也受到了影响,家境便渐渐衰弱。
等到他接手的时候,家里已经是负债状态,只有个表面光鲜了。
后来,家中亲人生病,更是无力。
他苦苦支撑,却也只能勉力维持,还因此学了一手的看人眼色,长袖善舞的本事。
但家里的生意依旧没能救起来,柳意拿下因县的时候,他便死命的刷各种考官吏考试的题,白天黑日的,几乎不停歇,这官位是拼了命才考上的。
再加上柳意大力发展医学,看医师的诊费并没有之前那么高昂,药费也便宜许多,家中日子这才好过。
吕奇也终于能缓口气,然后想着更进一步。
因着是生意人,接触的各类人群都多,吴妙茵身上那种长期久居高位的气质,他一眼就看了出来,那算题他其实知道自己算不出来,但想着试过总是一次机会,因此还是咬牙算了。
万一呢。
万一能够在那位大人面前露脸呢。
虽然解出来后,吴大人没说什么,但吕奇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早早准备。
至少这位这般官职,对数学的态度又这么重视,说明了数学相关对于柳州未来的发展来说很重要。
告别吴妙茵之后,回了下榻的客舍,吕奇立刻上街买了一本数学相关的书,回到客舍又是一通临时学习。
本来是想着有备无患,没想到,还真的让他给赌对了。
州牧大人,竟亲自出题。
这个机会,终究是让他给抓住了……
吕奇握住面前的杯子,眨眨眼,掩饰着红了的眼眶,仰头,一饮而尽……
柳意看了一眼吕奇,对着下首的周灵文道:
“这个吕奇搞学术可能只能勉强跟上,但观他行事,我倒觉得,更适合做政事。”
她当然没有那么厉害,能看得出来吕奇是早有准备。
但还是那句话,一个人的性格做事风格,只要看他对别人的说话方式和行动就能看个差不离了。
周灵文恍然:“难怪大人将他调任至政事相关的官职上。”
柳意点头:“先试试吧,叫秘书部注意点,今日提拔的四人要长期观察,刚升职时他们的报告一月一份,三月后,延为四月一份,直接递给我,不用通过下面批。”
周灵文知道柳大人这是要看看四人的品行。
也很符合她对柳意的了解。
大人向来行事周全,今日提拔也并不是一拍脑门便决定的,若是这四人中有人没能接住提拔,反而趁着升上高位得意忘形,以权谋私,利令智昏,也能迅速处理。
她记在心中,恭敬道:“是,我回去便安排。”
离着柳意较近,与她心腹们坐在一排席上的几个男人始终在关注那边。
见着她与周灵文说话,一边借着喝酒掩饰,一边低声彼此交谈。
“这是在说什么?”
“方才她是不是朝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
“嘶!此人当真厉害,原本还以为她年纪轻轻,应当是个锋芒毕露的性子,没想到瞧着竟能如此操纵人心,她方才那番话,我若是那四人,必定对她死心塌地,忠心不二了。”
“原本以为女子为官或许有些优柔寡断,之前真是想岔了,也是,若不厉害,如何能拿下这柳州,做柳州州牧。”
其中一个一看就是日常养尊处优,行事作风颇有些权贵气度在的中年男子微沉下脸,低声道:
“少说些,还在别人的地方呢。”
其余几人连忙收敛神情:“是,大人。”
他们几个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说话方式,都和柳州有壁。
因为他们确确实实是来自灵州徐阳采将军手下。
这灵州自从三皇子死去之后,便四分五裂,一直不太太平,如今大约分为了四个势力,各自占了一片地盘做土皇帝。
倒没人敢称王称帝,怕引起众人围战,但称个将军什么的还是很常见的。
这柳州偏远贫瘠,还挨着突厥,有被突厥侵略风险,因此灵州人向来是不怎么看得上柳州的。
但柳意异军突起,整合八县,拿下整个柳州,自封为柳州牧,手中还有兵将七千(这个消息落后了,现在已经涨到了一万),那挨得最近的灵州各大势力,自然也愿意招揽一下。
她如今是一州之主,大家是邻居,她上任州牧之后的第一场宴席,找一些礼物,派几个属下来走一圈也是礼数。
灵州人是看不上柳州,可这些争权夺利的人还是有脑子的,这随便派几个人出来就能摆出交好态度的事,为何不干呢?
反正又不是自己舟车劳顿,一路辛劳的来祝贺。
于是,这几个徐将军的手下,便舟车劳顿,一路辛劳的来祝贺柳意任州牧了。
派人出去,手底下的官员是什么性子上面可以不在意,但为首的官员,至少得是个脑子清楚的。
毕竟是送礼,若是换个脑子不清楚的,把事情办砸了,徐将军虽不怕事,也不想莫名其妙惹事啊。
这中年男子便是脑子清楚的,又呵斥几个下属道:
“你们给我把住嘴,别一口一个女子为官,要尊称上面那位为柳大人,柳州牧,若是因着你们,开罪了柳大人,我必禀告将军,治你们的罪!”
几个下属纷纷持续低头:“是,大人,我们再不敢了。”
“多谢大人提点,若不是大人,我们只怕犯了大错还不自知。”
见几人听劝,中年男子脸上的神色这才好看一些。
“知道就好,虽说这位柳大人年轻,但手中可是有七千兵马,如今还掌着柳州,莫说是你们,就算是我,在她面前也是提鞋都不配的,要是真得罪了她,你们觉得在将军眼中,是一州之主的交情重要,还是我们几个重要?”
那肯定是柳意重要啊。
人家手里有兵。
他们手里现在也就有个杯子喝水。
几个下属脸上的神情更谨慎了些。
中年男子最后才道:
“都给我紧紧心神,脸上带笑,好好将这场宴吃完,顺顺利利办完差事才是。”
几人诺诺应是,纷纷带上假笑。
尤其是在柳意看来时,立刻笑得更加灿烂,还遥遥举起杯子自饮一杯,表达敬意。
马校尉与吴都尉坐在他们对面,见着此情此景,颇为感叹。
“灵州人真热情啊,脸上的笑从刚才就没下来过。”
“是啊,笑成这样,脸不酸吗?校尉,你去过灵州,灵州人都这么爱笑吗?”
马校尉:“不啊,感觉和我们柳州人差不多的样子。”
吴都尉:“哦……”
“那可能,他们就是天生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