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九年,公元前238年五月。
以渭阳君嬴傒为主将,蒙恬、王凌为副将,兵发十五万,从关中出发,前往征齐,他们会路过骊山大营,那里的军队也会被带走。
这次征齐,王翦与蒙武都用不到,本来秦王政属意让李信或者王贲前去灭齐。
但姜妄却建议让渭阳君嬴傒去,昌平君芈启已经死了,嬴傒已老,让其携灭齐之功让出左丞相之职,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李信和王贲,未来有的是仗让他们打。
渭阳君嬴傒出征暂且不提。
这天,姜妄坐在树下,看着扶苏带着公子高与无垢、王离玩。
扶苏的启蒙,本来姜妄并没打算接手,郑妃也不想让姜妄插手扶苏的教育。
郑妃自己已经为扶苏找好了老师。
但秦王政不同意,他坚持要让姜妄给扶苏、公子高启蒙。
姜妄无奈,只能让两个小东西没事就过来。
就在姜妄放空思维的时候,张苍快步跑了过来。
“院长,夫子想要见您。”
“哦,好,那我稍后就过去。”姜妄没有多想。
“院长,您还是现在就过去吧,我怕夫子……”
张苍面带悲怆,话还没说完,姜妄就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我现在就过去。”姜妄起身就往荀况的院子走。
荀况冬季开始,身体就每况愈下,姜妄从楚国回来之后,看过荀况,那时候师兄徐福就说过,荀况恐怕大限将至。
来到荀况的院子,姜妄推门走了进去,一股老人身上特有的味道传入他的鼻腔。
姜妄走入里屋,看到屋内荀况几个弟子都在,而荀况竟然已经穿上了儒袍。
“夫子,我来了。”
“安信侯,老夫恐怕等不到你说的天下大同,百族以华夏为尊的时候了。”
看到姜妄进来,荀况笑着说了句,说罢就剧烈咳嗽了起来。
“不能,您老好好调养身子,再活过十年,一定能看到。”姜妄坐到了荀况的床榻边笑着安慰。
荀况微微摇了摇头:“我的命我知道,大限要到了,熬不住了。”
说着,荀况抬起枯瘦的手挥了挥:
“你们都出去。”
“是,夫子。”荀况的几个弟子行礼后慢慢退了出去。
姜妄知道荀况这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安信侯,你是老夫见过的新奇想法最多,学的最杂的一个人。”
“我是样样通,样样松。”姜妄自嘲。
“若是样样通样样松,就不会有如今的东山学院,就不会有即将一统天下的大秦。”荀况说道。
“你曾经为老夫描绘的天下,非常好,但六王毕四海一之后,老夫却有些担心你的处境。
你做事太过用命,想法更是近乎于妖,早晚会被忌惮,老夫怕你是第二个商鞅与吴起。”
商鞅与吴起,做事皆太过用命,但结局都不好。
像是商鞅,曾经封地六百里,秦孝公亲自承诺其分国。
然而,最后却落得个狼狈逃亡,五马分尸,全家被杀的下场。
“夫子,商鞅与吴起,皆是得罪了权贵阶层,才走向了末路,我不会重蹈覆辙。”姜妄笑着说。
在心底,姜妄是看不起商鞅的,不止是因为商鞅愚弄平民,以牧羊的方式牧人,制定严苛的条条框框。
还有就是商鞅此人私心太重。
之所以说其私心重,就凭他在逃亡不成功之后,敢纠结士兵要造反,要攻打咸阳,就可以看的出来。
“你不会吗?东山学院大肆教导孤儿与平民,下放地方为官为吏,这已经在撬动那些贵族的利益,一旦秦王政对你不放心,他们就会像是饿狼一样把你分食,别忘了,你还与我念叨过,要把东山学院开遍大秦,让所有人都可以通过考试做官。”荀况定定的盯着姜妄。
姜妄现在培养这么多人进入官场,那些贵族不敢说什么,毕竟姜妄太受宠。
但以后呢?尤其是姜妄与他念叨过所谓科举取才的事情,先让平民学习知识,在科举取才,这可会直接捅了马峰窝。
“夫子,姜妄心中有数。”姜妄笑着安抚荀况。
“如今的东山学院,很好了,若是你出事,东山学院也会不复存在,万事运行皆有规律,不可操之过急。”荀况收回看着姜妄的视线,有气无力的说。
在荀况心中,东山学院是一个强于稷下学宫的地方。
当年齐王建立稷下学宫,凡到稷下学宫的文人学者,无论其学术派别、思想观点、政治倾向,以及国别、年龄、资历等如何,都可以自由发表自己的学术见解,从而使稷下学宫成为当时各学派荟萃的中心。这些学者们互相争辩、诘难、吸收,成为真正体现战国“百家争鸣”的典型。
可惜,随着法家崛起,稷下学宫终究是没落了。
而如今的东山学院,再次呈现出百家争鸣之势,儒家、法家、墨家、杂家、农家、公输一派、阴阳家,都齐聚在东山学院。
更难能可贵的是,在东山学院,平民孩子可以与贵族孩子一起上学,这一点是稷下学宫也做不到的。
所以,在荀况这里,他最放不下的就是东山学院,以及姜妄这个晚辈。
曾经,姜妄为他描绘过天下一统后的场景,如果想要完成他的规划,秦国贵族都是阻碍,姜妄是一定会得罪贵族集团的。
所以,荀况才找到姜妄唠叨几句,也算是最后的告别。
“可惜啊,百族臣服齐颂华夏的盛世,老夫看不到了。”荀况说着精气神越发不好。
姜妄在屋内陪了足足半个小时,见荀况昏昏沉沉睡去,这才起身走出去。
……
入夜,罄声突然在东山学院响起。
搂着晋阳刚刚睡下的姜妄一下睁开了眼,随后叹息了一声。
“良人,何处声音?”
“是儒院的,夜半响磬,恐怕是荀夫子……”姜妄没往下说,而是起身开始穿衣服。
他衣服还没穿完,便有荀况弟子来到姜妄院子门前,痛呼:
“院长,夫子弃世了。”
此时,在墨院内,来自秦国的墨者田应听到从儒院传来的罄声,不由愣了下,接着叹息了一声,已然意识到了什么。
毕竟,荀况的身体,整个学院都知道。
片刻,秦墨的杜璨与南两位墨者来到了田应这里。
“刚刚得到消息,荀夫子逝了。”杜璨进门就说道。
“田兄,终归都是东山学院的人,我们得送上一程。”同样垂垂老矣的南说。
“是极,那现在就过去吧。”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