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作者:过千舟   东安小吏最新章节     
    但吴荃不说,姜寒星却未必就看不出来。

    于是明明很寻常的一句话,却忽然让姜寒星心凭空起涟漪。

    她想起段修己还在做百户的时候,曾经这样形容过她,说她这人,像是一团棉花,棉花暖洋洋软绵绵,但也不管是刀来还是剑来,都能原封不动回去。

    过刚易折,像她这样的,才是无坚不摧。

    但这世上哪儿有什么无坚不摧,说这话的人连一个百户位都保不住,打了八十杖关在监牢里,是生是死都未可知,姜寒星当然也有怕的。

    大约是这几年独来独往惯,她是真怕人真心。

    上回她劝吴荃的话,他显然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仍试图在她身上找他那个已亡故了的妹妹的影子。可亲生父母兄妹都是会散的,又何况仿佛呢。。

    姜寒星这样想着,看向了吴荃:“怎么会,吴兄可是帮了我大忙。”

    她这话很温和,笑也依旧在脸上,但在场除姜寒星外的四个人,除了留痕,都看出了她笑下面具已撕,是浑然一体铁石心肠。

    吴荃当然知上次姜寒星已说的够明白了。

    但他总还是忘不了梦里那个身影,永远才到他腰那么高,因为总是背对着他,不肯回头,所以如今他连她面容都快忘记了,她声音吴荃却一直还记得,因为她一直在那里叫他哥哥,问他,哥哥你怎么还不来找我?

    所以吴荃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强撑出了笑:“说这种话宽慰我干什么,你虽叫我一声兄长,可就连你究竟是在做什么,都从来不肯跟我说……”

    “梁少死了,我杀的。你今晚不在衙门里,可能得明早一早去才能听说。”

    姜寒星却就连这样话都不肯让他说。

    她打断了他:“我与他有旧怨,事关亲友深仇大恨不死不休那种,不是你及时告诉到林明雨,我今天不可能能杀他,以后也绝不会有比今日更好时机。”

    说着要心硬,姜寒星还是说着说着目光便软和了。

    然后越软和,越是话伤人:“这事不光干系到我的仇怨,多知晓无异,上回也同你说过了,因此旁的我才不能多说,上回说过的此间事了了,我绝不再麻烦你,这话也仍还作数。”

    说到这里,她看了徐桓之一眼,徐桓之很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她才又接着说:“快了了,大约也就这三五天的事。还有就是,我叫吴兄一声兄长,就是酒桌上衙门里兄长的意思,不是小女孩屁股后边叫哥哥的意思,要是有什么引误会的,我以后不叫也就是。”

    吴荃喃喃的:“我就是想要一个念想……”

    “但是念想并没有用。”

    姜寒星本也以为,当时找到吴荃那小妹妹尸首,这事便算是在他心中结,如今看来,却是有些印子刻在心里再抹不去,她索性也扒开自己的印子给他看:“当时我一朝之间双亲手足皆失,家破人亡,也一直带着一块面巾在身上,因为这是我娘亲手给我做的最后一件东西,它在我身边就像是我娘仍在我身边,后来有人手贱抢走了它,我都心想我以后可究竟怎么活,但其实什么也没发生,因为那时我还有个很失心疯的师父在教授我武艺,每天睡前让我绑着十斤的沙袋从城南门跑到城北门,我回来后倒头就睡,一个月之后就什么都忘了,那人后来又要还我面巾,我看了半天都没认出来,心中只是想这谁做的,有点丑啊。”

    “吴兄,人死了就是死了,”姜寒星手拍着他肩膀,“除了往前,别无他法。”

    吴荃不说话,他坐在那里,看起来失魂落魄的,也不知道这回又听进去多少,倒是他旁边那小乞丐,一直一脸很热切的,望向姜寒星这边。

    他没什么投影,他就是盼望着恩公看向许多人的目光里,偶尔投向他这边一点。

    但不知为何,恩公的视线,一直似有若无地,擦着他过。

    现在!现在她终于看向他了!

    “恩公是我,我是……”

    同方才跟吴荃说话一样,姜寒星也打断了他,并没让他把话说下去:“你我记得,那晚帮我传话的那个小乞丐,今晚虽并没什么事,但还是多谢你,有这份心总是好的,不过若是要告诉你名字,那便不必了。”

    小乞丐看起来有点失望,他是想告诉恩公他名字来着,原来不行啊。

    不过他很快就又振作了起来:“那恩公可以告诉我你名字吗,这样我也方便报答你……”

    “告诉你我名字也不必,”姜寒星再次打断他,但伸手摸了他很有点在脏兮兮的头,“我不用你报答,我给你钱财,你帮我做事,同集市上买菜付钱一样,很自然而然的事,说不上是什么恩情,也不值得你叫句恩公。”

    “可是,”小乞丐鼓足勇气,“可是就算是集市上,也没有用一两银子,买一捆香韭的事,恩公给我的那两只耳环,买我妹妹一月的药都足够了……”

    “这样吗。”

    姜寒星有点意外,看着一贫如洗的,没想到小小年纪,还挺懂买卖。

    她很认真地想了想:“但这世上不是所有东西,都是看它用处几何来决定银钱几何的,你若是去过集市,那应当也见过花鸟贩子,通常是在集市最入口处,一只红毛八哥,除了能说两句人话,不能吃也不能喝的,却也要十两银子,一株兰花,通常也不怎么香,名贵的却能上百两,只是走几步路传几句话自然不值这钱,但若这话不能到我身价姓名便无,那别说是两只耳环,便我所有积蓄都能捧给你,却还要你看值不值得呢。”

    小乞丐似懂非懂,姜寒星却已站起来了。

    她作势要去倒茶,手指碰到茶壶,却发现是冷的——自然是冷的,不然怎刚好让她终于能如愿以偿,还是使唤动了留痕去烧水:“杵在那里是干什么,烧水泡茶招待客人啊。”

    这边留痕怀里刚被懵懵然塞了水壶,那边徐桓之衣领已被揪住。

    姜寒星施施然同人欠身:“不好意思,各位先坐着,忽想起来,我同徐主事还有些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