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永远不会为个体停留。
春去夏至,秋过冬来。
赵怀丰立项的研究,出了大纰漏。
对李杨的判定,大离其径。
整整二十五轮的核爆,没让他产生预测中的表现。
苏总办公室,像有座山堵在门口,里面闷得煞人。
赵怀丰低着头,多希望被痛骂一顿。
可耳中并无人言,甚至称得上静谧。
唯有苏总翻动纸张和落笔的唰唰之声,始终不疾不徐。
赵怀丰几次想张口,还是强行按捺住自己的冲动。
许久许久,纸张翻动的声音忽然驻停。
赵怀丰感受到一对眸光,落在自己身上。
冷汗,控制不住的从他鬓角慢慢集聚。
尽管座上的人比他年龄小很多,尽管他没有从目光里感受到杀意甚至是责备,他还是如临大山,有些呼吸难继。
“这是你研究上的第三次重大偏差了。”
话音,缓缓响起。
对比下来,反倒是苏总更像一个老人。
“事不过三,可我知道,你距离垂垂老矣的糊涂差的尚远。”
闻言,赵怀丰努力控制的情绪,终于压制不住。
额头的汗滴,瞬间密布,整个人连同皮肤都紧绷起来。
自己太低估一个掌权者,尤其是最高掌权者的智慧了!
这位,他知道,他一直知道。
他说的是三次,那...借助实验废料将李杨活体组织带出研究所的事...
赵怀丰不敢在细想,他突然发现,好像他自己的所作所为,其实一直在默许下进行。
浩日执掌首席,明面奉令,从事正面研究。
而自己,偷偷搞着“见不得光”的,不过是自己认为的“见不得光”。
光,早已照耀,只是假借并未照耀的名。
可怕,太可怕。
想到这,赵怀丰整个人都微微发抖,有种领域被击破,被完全掌控而不自知的恐惧。
“李杨,能在核爆的冲击下始终完好,证明他早就适应了这等程度的攻击增幅。”
“马上就要正式迈入严寒,该用氢弹升升温了。”
“回去吧,好好算一下多少当量合适。”
赵怀丰如蒙大赦,一句话也不敢说,踉跄着离开办公室。
有人遭逢大赦,有人就该倒霉了。
赵怀丰并不是对李杨没有任何评估,只是想更稳妥一点,拖着让李杨稳步二次异变。
当然,现在稳不下去了。
他的小九九被识破,只能祈祷为李杨争取的时间,已经让他变得足够强。
而李杨呢,的确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生命能量,他触手可及。
但摸得到,拿不走。
他和能量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隔膜。
短时间内想打破这层隔膜,非借助外力不可。
问题是,现今针对他的核爆,伤害已然不够。
更准确的说,是核辐的刺激不够。
核弹,毕竟是相对清洁的攻击方式。
李杨呢,有把握应对更加汹涌的核辐洗礼,并能借其助力,一举掌握生命的真谛。
“看来,研究组也不是全知全能。”
感受到某人的打算,柳竹忍不住发笑。
李杨耸耸肩,将体躯的活性降到最低,连体温都低到红外捕捉都难判定其活物的程度。
隐藏声息,一路向东南方向进发。
一千三百公里外的沿海,那里有一座早已封停的核电站。
九天后,李杨绕过城市,正式进入核电站。
同时,头顶的卫星,也疯了似的找了他十数天。
幽京营地,赵怀丰快炸了毛。
现在他十分确定,李杨绝对有了足够的进步!
氢弹的当量已经计算完成,要反应的正主儿却找不见,这不完犊子了么。
可以预料,只要李杨有心躲起来,藏个一年半载也说不准。
而当下只要再半个月找不到他,自己一直以来的心血全都白费,苏总给的最后机会,也要白白浪费!
氢弹啊!
当前环境下维护有多困难!
以后,就算能为自己的研究动用一枚,能否激发还未可知啊。
赵怀丰急,从未有过的急。
距离最后的成果仅一步之遥却出现无以为继的大变故,给谁都要吐血。
李杨并不知道某位大教授的牵挂,此刻他正溜着墙边阴影,一点点向反应堆靠去。
四代核反应堆,程序自主程度非常高。
在最初病毒降临的骚乱之后,即便没有专业人员进行干预,依然根据自主程序自主封停,并没有出现核泄漏事故。
再后来,又有人检测确认过。
一路上,本是工作人员的丧尸,被大规模清理过。
少数的漏网之鱼,得到了能量集聚的好处,成为相对棘手的家伙。
所幸,它们没有思想,也没有人再来招惹它们,使得封停的设施几乎未遭到破坏。
思维感知加持下,李杨比工作人员都了解核电站的一切构造。
避开异变体,轻而易举的摸进内部。
凭借强大的体躯,普通人绝对的屏障,对于李杨来说不算阻碍。
一路畅通无阻,失去电力的黑暗通道,他直奔反应堆而去。
破开最后一道安全门,此行的最终目的,便仅有钢铅盖板之隔。
站在封堆之上,思维感知中,一圈圆柱形器物沉在水底。
它们并不安分,李杨能感知到庞大的能量喷涌,海浪一样有规律的冲击着他的感知。
深吸一口气,握住钢铅盖板观察口的拉环。
李杨清楚,自己的身体做好了迎接核辐的冲击。
可自己的思想,还未从教育中核力量的恐惧走出。
“放心,完全可以的。”
柳竹的声音在脑海响起,给李杨最后的勇气。
他不再迟疑,手臂用力,将超过一吨重的观察盖板拉了出来。
淡蓝色的光,沉寂在水底。
李杨身上毛发未动,整个人却有种灵魂出窍的脱离感。
被封死反应堆的能量,终于在相互消弭中迎来了突破。
而冲击的正中,正是李杨。
“还不够...”
李杨心中默念,将盖板举过头顶,顺着仅容一人宽许的观察口一跃而下。
“咚...”
沉闷的声响,在反应池内回荡。
几乎同时响起的,还有平静水面打破扬起的水花。
身上一热,泡温泉般的舒适感传来。
游离在池内的狂躁因子,彻底感应到陌生的客人。
它们不分你我的冲击,在思维都难以感知的过程中,拼命杀死此地的唯一活物。
痛,或是痒?
也有可能是说不上来的舒爽。
麻麻的,暖暖的。
就像睁了一辈子的眼,在极度困乏下进入梦乡。
李杨分不清这种触感和反馈是不是幻觉,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否不在世上。
有没有可能,在进入反应池内部沉浸在那堆圆柱形正中过程里,自己没能掌握生命的力量,而是已然缓缓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