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原意一直是希望楚斩雨不要和外界太多接触,因为他们夫妇都清楚自己儿子的不同之处;即便有定时定量的药物控制,应急麻醉和内置心脏炸弹,他在军方看来依旧是一个危险的兵器。
理智上军政府的处理方式并无不妥,而对于做父母的感情来说,又怎么心甘情愿让自己孩子忍受这样的生活。
与楚瞻宇新婚的泰勒为了孩子离婚,委曲求全地嫁给小约瑟夫,他们还这么对孩子,对她来说已经是奇耻大辱,楚瞻宇看在眼里又何尝不是心如刀割。
泰勒打算杀了罗斯伯里的所有人,但是在她动手之前,一件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意外发生了:大小约瑟突然暴毙家中,经过警察鉴定现场,确认为有凶手突入。
“这个我听说过,好像是个悬而未决的案子,虽说是刺客,可是到现在也没能找到凶手。”斯通适时地搭话道,“哪个行刺的人会把尸体切割得那么强迫症的整齐。”
“杀了他们的人是我。”楚斩雨即答。
有了艾伦这个朋友,楚斩雨不再孤单一人,他的父母也乐见其成,毕竟无论如何,楚斩雨终于像个孩子了。
在艾伦的帮助下,楚斩雨知道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知道了年轻人之间流行的话题:明星,八卦,文娱视频……他也慢慢摸通了和其他人相处的方式,所以除了艾伦之外,他有了更多的朋友。
他也注意到,那些朋友,似乎都很不愿意在和他来往的时候看见艾伦,而艾伦也不待见他们;楚斩雨想了想,他宁可失去那些新朋友,也不要丢掉他的第一个朋友。
那一年,楚斩雨十三岁。
艾伦那时十五岁,楚斩雨去找他玩,陪他一起听了一节卫生保健课。
卫生保健课讲的是人体构造和性别学说,对摸鱼惯了的艾伦来说不过是一节闭目养神的水课,而楚斩雨还没等听完就勃然大怒地冲出教室,直奔家里。
泰勒告诉过他,他是楚瞻宇的儿子,不能管小约瑟夫叫父亲,不过楚斩雨对这位约瑟夫叔叔到没有反感,觉得他是个很和蔼很有趣的人。
因为他的门前总是挂着一个风铃,有时候晚上风大叮铃铃的响。
有时候没风它也叮铃铃地响,然后他抱着不同的男孩女孩进进出出,楚斩雨晚上听到那风铃声,总是很好奇。
在卫生保健课上他和艾伦聊起风铃,,结合艾伦的解释和课上的知识,他的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小时候看到了什么。
“那个风铃是一种暗号,如果风铃响个不停,意思就是今晚上约瑟先生有小宠物,别的想谄媚示好的人只好后面再来了。”
“宠物?”
“你还小,和你讲了也不会懂的;总之那种几十岁的中年男人,位高权重,别说几个人了,就算他同时有几百个人都不奇怪,更别提年龄和性别,只要好看都是享受。”
一想到那些孩子很多和他年纪相仿,甚至比他还小,他气冲冲地跑回到家,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约瑟夫的房前打开门,正要开口质问,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你看到什么了?”斯通问道。
“无法言说的画面,就像你在浏览查询资料时突然点进去的非法视频网站一样,我这么说你就懂了。”楚斩雨非常通俗地解释道,“总之在看到房内的一幕,我完全失控了,愤怒和不可置信的情感支配了我。”
死了?
楚斩雨浑身颤抖地站着,恐惧击溃了他,他不是没有见过尸体,但是从未见过大活人不可预料地突然死去。
约瑟父子一看到他冲进来,先是一愣,然后老约瑟古怪地一笑,从床上跳下来拉着他的手,把他往自己怀里拉,楚斩雨挥手挣脱,把年迈的老约瑟摔在地上。
“你们……我要揭发你们,把你们的丑恶嘴脸展示给那些支持你们的人!”
楚斩雨快速地拍了两张照片然后要夺门而出,这时他耳边传来枪响。
小约瑟夫拿着枪对他开了十几枪。
子弹穿过身体并未疼痛。
他心立刻现出愤怒至极的想法,转过身想要大声怒斥他们的话语还未酝酿好,就看见那两个人的表情,动作,就好像被定格在空中的二维动画,夸张滑稽。
然后裂开。
以楚斩雨的视角来看,他没有看见他们究竟是怎样被杀死的。
这个过程也并不骇人,只有些许血液浇到了他的嘴边,像血腥的吻。
父子二人现在整整齐齐排列在地上:眼球,外皮,内脏,耳朵,脚,手,胳膊,全副骨头……患有强迫症的人来看,一定很满意这样的收容方式。
连他们的血液也凝固成一块块,像火锅吃的半流状鸭血一般,和二人身上整洁的衣服一起折叠起来放在一边。
楚斩雨惊恐地捂住嘴,一是为无形的死亡而恐惧,二是他发现自己明明被子弹连续洞穿,却没有留下一个伤口,若不是那轻微的一点点痛觉,他必然以为这是幻觉。
三是联想到自己刚冒出杀了他们的想法,这两个人真的就完全按照他的想法死亡了,即便房间里没有任何死亡条件。
一想到这里,他的周身跟过了电一样。
这时身后的动静吸引了他。
他慢慢地转过身去。
在他身后的金发男人显然目睹了全程,脸上不受控制地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完了。
怎么办?!
有人看到了……
有人看到了……
为什么会这样?
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有人看到了……
有人看到……我该怎么办?
快想想办法!快想想办法啊……
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
他想到了什么,又紧张又害怕,直到他偶然瞥见遗落在地上的手枪,为了自证,他突然冲过去拿起那把枪,对准自己的眉心,请那个陌生的男人帮自己报警。
那时候楚斩雨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说:“我可能……已经感染了……”
“你说什么?”
震惊褪去,男人脸上转而流露出的是一种带着玩味的笑,如果楚斩雨再年长一点,对社会履历再深一点,他也许能看出笑容并不都是善意。
“您不明白我说的话。”
楚斩雨握着枪,抖得如同筛糠。
“话说回来,这么久不见,军队的装备更新得还真快啊……”金发白肤的男人捡起地上的部位,拿在手里的细细观摩。
楚斩雨看着男人向自己走过来。
异体不会拥有这样恐怖的恢复速度,可是自己却做到了,所以少年时代的楚斩雨握着枪的手一直在颤抖。
一定是我变异了。
这个手枪的子弹型号是十九枚对异体特攻子弹,即便是被称为最强的异体,那个序神的伴生兽“赫罗拉尼亚”
它挨上也要缓几秒才能恢复,而这缓神的片刻,就是人类脱身的机会。
父亲曾说过自己不指望孤身能击败伴生兽,受过培训的优良士兵培养难之又难,哪怕死掉一个都是莫大的损失,战士们能活着离开就是最大的幸运。
可是现在自己不但没有受到影响,而且愈合速度还快得惊人,到底是为什么?
“这种子弹打到普通人身上也会有痛感,但是我却没有,而且伤口全部愈合,如果你不相信的话,那就用这个来证明吧。”
十几声枪响。
男人抬起眼。
枪里最后一颗子弹穿过眼侧皮肤,从楚斩雨的另一侧太阳穴飞出。
空中划过些许鲜艳的血迹。
而创口迅速愈合。
“就像这样,我的身体不对劲,而且我刚刚意识就让他们死了!我很危险,所以请帮我致电治安局,这位先生,我需要被监控管制,我想,只有变异能解释这一点。”
在讲述过程中,斯通忽然注意到楚斩雨的虹膜颜色是深透的,带着点紫的深蓝色,辨识率极高,在金色瞳孔的衬托下,眼睛里没有装着任何东西,是一种彻骨的漠然。
尽管神情复杂而悲伤,但是眼睛却空洞深邃,像两颗熠熠生辉的宝石而不是眼睛。
“如果我当时能够再看看的话,就会看出,那个人看我的眼神是科学家注视着一个计算多年得出的成果的狂喜,病态的痴迷。”楚斩雨说道,“而那个人……”
“那个人?”斯通侧过头。
“没必要说,只是个无名卒子罢了。”
安东尼·布兰度已经被祂删除,被这个世界删除,祂不能和任何人再说起这个被世界遗忘的人,否则,那些因他而变成蜗牛的人们就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他们是怎么死的?”
“以前不知道,现在当然是很清楚了。”楚斩雨对他说,“我不是人类,从一开始就不是,我甚至不是物质,我只是拥有了一副人类的空壳,里面装着神的灵魂,可是这具空壳里却从来没有人的心。”
序神,祂是序神,人类用神来称呼祂,当然是因为神是无所不能的了。
在安东尼的指使下,楚斩雨鬼使神差地听了他的话,按照他的编排在警察面前撒了谎,本来是不敢和任何人说起这件事的。
楚瞻宇看他忧心忡忡,精神不振的样子,问他有什么烦恼。
“我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一个父亲为了救溺水的儿子牺牲自己生命的故事,我喜欢这个故事,我觉得父爱是很伟大的。”楚斩雨说,“犹豫后,我告诉了他。”
一开始楚斩雨是愿意受刑罚处置的,但是他比起死却更害怕父亲的责备与失望的眼神;尽管楚瞻宇从没要求过他什么,但是楚斩雨是个聪明的孩子,他怎么可能感觉不出父亲话语中对自己隐隐的期待?
对暂时毫无成就的孩子而言,优秀而饱受赞誉的父母本身就是最大的压力。
“啪!”
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意识到楚瞻宇竟然扇了他一个耳光,少年楚斩雨的眼泪比理智先流露出来,他不明白为什么。
杀人是不对的,但是安东尼的话其实也启迪了他,他杀的明明是两个潜在的罪犯,再残忍也是天经地义。
可是一向正义的父亲为何会对自己发怒,难道平时对他的爱都是假的吗?所以楚斩雨委屈了,他无法遏制地哭了。
楚瞻宇也似乎意识到自己怒气过了,他连忙抱住儿子,安慰他不哭。
“费因,对不起,对不起,爸爸……爸爸对不起你…别哭了……你哭爸爸心疼…都是爸爸的不好,都是爸爸没用,你打爸爸消消气吧,不哭不哭啊……”
斯通设想了一下如果自己有儿子,儿子误杀俩恋童的,自己不但不会怪他,拍手叫好还来不及,楚瞻宇应该也是这个反应才正常;他又细品了一下,很快发现了不对。
本来楚斩雨的诞生就是个疑点重重的存在,能让他平安无事地活着,这对夫妇已经付出了很多代价,尤其是泰勒。
儿子仅凭意念就杀了两个人,这件事对楚瞻宇来说无异于天打雷劈。
其一是杀人的方式,向他宣告了自己的儿子大概率不是人类,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普通人,永远不可能普通地活下去。
其二是杀死的对象,罗斯伯里家族好比当年美国的洛克菲勒家族,英格兰老名门了,在社会上颇有威望。
之前就有人对泰勒提起过杀害她和约瑟儿子的诉讼,那次虽然胜诉,影响却依旧恶劣,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那些想泼脏水的人,可不得抓到把柄了。
这样泰勒必然承担更多的来自社会各方的压力,而身为丈夫也深爱她的楚瞻宇,却无法在舆论压力中替妻儿打造一片净土。
与其说是他对儿子贸然杀人的愤怒,更多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悲哀。
私人的情感诉在国家机器隆隆开动前苍白无力,爱恋和亲情的水波中,震颤的是权利巨斧的庞然巨影。
一个男人一旦有了感情,在争权夺利中就失去了主动性,可是一旦男人开始争权夺利,这辈子都别想拥有真挚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