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救赎
作者:吃饼干的鳜鱼   致蓝最新章节     
    凯特小心翼翼地走在漆黑的走廊里。

    他把喉咙间的呼吸声都尽可能地压抑住,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动静。

    这里黑压压的,简直像片新鲜的地狱,他已经开始后悔了。

    本来武器研究所这里是被禁止的地方,前辈们喝醉酒打赌让他去。

    如果他能成功地拍张照回来的话,就能得到一张十分珍稀的食品券。

    武器研究所的人终身不能离开这昏暗的地下,所以他们总是闲着没事干。

    不过年轻的孩子,总是带着初出茅庐的好奇,然而他却不知道这好奇所要支付的代价,要他用整个生命来偿还。

    他已经到了这里的角落,踮起脚向微微打开的门缝里张望着看去,最深处这个房间是最大也是最昏暗的,凭借着电流和大屏幕的光,也只能隐隐约约看到连接着天花板和地面的一个巨型收容舱。

    溶液咕嘟嘟地在里面冒出一串晶莹的水泡,随着那里面人的呼吸消失。

    那里面看起来泡着一个人。

    半裸的精悍上身微微泛着鱼肚般的光,殊不知的还以为里面浸泡着鲛人标本。

    随着越走越近,不知怎的,凯特的头有点发昏,与此同时,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仿佛有个声音撕扯着他脑内思考的神经:走近点,再走近点,看看它是什么样。

    这时,他鼻尖嗅到了一丝血腥味。

    然后他迎上了黑暗里,在水里,一双寒冰萃取过的蓝色眼睛。

    在如此昏暗朦胧的环境里,凯特却把它的眼睛看得如此真切,它金色瞳仁虽然绮丽,但却空洞迷蒙而不知其所思绪,似乎有焦距一般,根本没有注意到一个大活人在靠近这里,只是睁开盯着前方。

    这怎么看都是人,凯特心中觉得它不是人,仅仅是自己对它很主观臆断的感觉。

    这,你是……

    它没有回答,凯特看到了它脚踝处裸露出来的编号,心中一沉,忽然觉得也许这就是前辈们说不能靠近的东西。

    然后轻巧的脚步声传来。

    室内还有其他人?

    凯特惊疑不定,不过他大晚上跑来看实验体,要是被逮住,肯定倒大霉。

    白色的天花板,极其吱呀运作的声音,宽大的手术台,上面放着刚摘下来的重要器官:大脑以及五脏六腑;男人模样的东西站在旁边,冷眼看着这一切。

    然后他走到收容舱旁,手穿过固化玻璃,紧紧贴里面的身上;凯特这才看清楚了,外面这个男人,长得和里面的人一模一样,他眼睁睁地看着男人的手指,胳膊扭曲变形,如柔软的海葵一样吞噬着。

    几乎是眨眼间,里面的男人就已经消失无踪了,成为外面男人身体的一部分。

    蓝眼睛的男人重新回到手术台边,他掏出自己的眼球,断落的眼球掉落在地上,很快像小树苗一样迅速拔高生长,肌肉组织和骨骼交织填错……一个全新的男人很快诞生了,和收纳舱里的毫无差别。

    那个全新的男人在祂的指引下,穿过玻璃回到了收纳舱内。

    而外面那个男人,则捡起地上沾满血迹的外套鞋子裤子,穿在自己身上,指腹漫不经心地抹去一丁点脸颊的血迹。

    “我们的科学也堕落了啊。”

    祂说道,转身向外走去。

    凯特很怕祂发现自己,尽可能地屏住呼吸,他不知道自己目睹了什么,但是眼前的这个怪物显然不是他一个新兵蛋子能随意招惹的,现在他只期望自己千万不要被看到。

    他闭着眼,鼻翼极其难受地抽动,血液里的氧气在急剧流失,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动,额头被电了似的疼痛。

    “现在好点了吗?”

    这时疼痛和缺氧感骤然消失,凯特下意识地答道:“还行,谢谢啊兄弟。”

    等一下,不对。

    那个奇怪的男人果然去而复返,此刻正弯下腰看他,那双曜石一样冷峻的大眼睛正盯着他,眼型锋利狭长却不下压,锐利但没有攻击性,此刻甚至有点懵懂。

    祂的手正盖在凯特的额头上,看来刚刚身体骤然不适的缓解就是因为祂了。

    “你……你是什么怪物?”

    “……”

    男人没有说话。

    祂的眼神其实颇为伤感,恨铁不成钢里还带着点怜悯,对无知无畏者的怜惜。

    “忘记我,然后回去吧。”

    扔下这句话,男人穿过墙壁,离开了。

    凯特比其他人更为聪明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一片空白,全部被不知从何而来,不知该如何描述的物体,被喧哗的存在感淹没,他只能茫然无措地坐在原地,脑子里只留下了“忘记我,然后回去吧。”

    半晌后,凯特站了起来,他是以怎样的姿势来到这里的,就是以怎样的姿势回去的;他没有注意到遍布那室内的,属于研究员的尸体纵横一地,割裂极深,如铺了一地沾血的鱼鳞,决不是人为造成的。

    外面正值火星上的日出,楚斩雨在无人观测到的环境下走出了天幕系统覆盖的基地;稀薄至极的大气,极寒的温度,这些足以火星让人瞬间暴毙。

    而火星在祂面前,却诚然像个乖巧温顺的孩子;淡蓝色的日出映照在同样的蓝色眼底,祂看着它慢慢地出现。

    祂的脖颈处新生的鱼鳃翕张,耳朵已经完全变成了鱼鳍一般半透明的形状,眼尾也有淡红色的鳞片在缓缓地开合:而这一切,都拜军委那一针药所赐。

    情况比自己构想的还要严重。

    和祂所得到的安东尼的记忆里的场景别无二致,祂会被带到那个与人隔绝的地下室里,就已经证明了一切;楚斩雨的心,此刻比火星上的温度更要寒冷。

    为什么安东尼会想把人类变成蜗牛,为什么他会想把人类优胜劣汰,楚斩雨从前只觉得这个人疯狂,可是他短短几个小时里,就忽然悲哀地发现自己开始理解他了。

    祂问斯通博士:你想过上毫无痛苦的生活吗?斯通却说那样的生活根本不存在。

    其实是存在的。

    我就能赠予你们这样的生活。

    军委负责制造的人之巅都能具备倒置基因的能力,祂自然也能这样做,能做得比这更好,只是取决于想不想得到。

    只要抹除所有人类的的个性,人类的痛苦就不存在了,那些不同个体之间,争执和矛盾会永远消失,再也不会有政治斗争陷害以及世界大战这样可悲的故事发生。

    这是得到永生幸福唯一的办法。

    但是相应的,你们也将失去所有的快乐,从未体验过痛苦的生命,是决不会有快乐的感受的。

    但是,祂在内心很快又否决了自己。

    不。

    我怎么能这么想。

    这样一定是错误的。

    任何人的损失都是我的损失,因为我现在尚且是人类的一员,因此,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它正为你哀悼。

    祂望着火星上那些在岁月腐蚀中,变得破碎而始终未曾消失的石块和戈壁,如年老的妇人面无表情饱经沧桑的面孔,年轮的皱褶遍布她的脸,像她性格那样有棱有角,芝·柏德在笔记本最后以忏悔的语气说道:

    “我的后辈,但愿你踏过我冰冷的脊背,愿我的墓碑成为你攀登的阶梯,我的怀抱永远坦然,我永远都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