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萝拉坐在门口破碎的路面上,裂痕像干涸的土地一样起皱纹,像老太婆瘪着的嘴巴,路面惨白的灯光掉下来,让她不羁的白发更像是美杜莎的白蛇在舞动。
墨白替她们送来了饭,不同于小食堂的预制菜,是非常少见的新鲜肉菜;别说是新鲜的菜,要是路边有野生地瓜也绝对嗷嗷地去抢着挖来吃。
换做以往她们早就饿虎扑食,但是这回是任凭食物包装袋孤独地散发着热气,无人理会它;王胥也一根根地抽着烟,几点雀斑在烟雾里抖动。
“吃东西吧。”
“都有什么啊?”
“手撕鸭脖若干,以及六百年前的啤酒。”墨白率先撕扯起卤鸭脖来。
“什么玩意,六百年前的啤酒?”王胥被烟呛得咳嗽起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拿起来仔细观摩,“人工智能竟然盗窃博物馆文物,我要去举报你。”
“确实是二十一世纪生产的啤酒,问你喝不喝吧?”墨白咬开啤酒盖子,酒液溅落一地,非常怪异的酒味直冲鼻腔。
“……”
在会议结束后,威廉单独叫她果然是有别的事,他把奥萝拉和王胥也叫了进来,三个人分别和他进行谈话;每出一个人就被警卫推到门外去了,依此类推。
彼此都不知道威廉分别和他们说了什么,总之现在仅剩的三人坐到一起,虽然没有旁人,但是相对无言。
威廉和墨白说的话应该是最简单的,她本以为威廉会说点价值观或者生命的重大意义什么的,没想到这老风流喝了半罐茶,最终只墨白嘱咐道,“你们三个人要做好楚斩雨无法及时支援到位的最坏准备。”
“楚斩雨,究竟是怎么了?”
“他现在啊,很难说是人类了,如果我们能和他正常沟通的话,我会说他是人的,那样也有复位的希望;但是他现在,完全听不懂语言,身体的变异也很壮观。”
威廉跷着腿,望着外面依旧忙忙碌碌的城市人群,大家各司其职,没有人会想到这座组建起来已久的基地很快就要消失了。
天幕系统以及一整套组件的失灵,撤离群众将会不少人暴露在天然的火星环境下,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会有多少人死亡。
墨白也跟随着他的目光远眺,学生们正绕过坍塌的地面,跟着老师的步伐穿过斑马线,小书包一晃一晃的。
“如果楚斩雨情况危险的话,统战部应该有后备人选才对。”墨白移开了目光。
“没有后备人选。”
威廉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怎么可能没有?”墨白震惊地看着威廉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感觉自从认识他以来,他就早就知道火星基地会覆灭一样,什么时候都漫不经心,看得人拳头痒痒,恨不得往他脸上招呼两拳。
“就算你把我打死在办公室,换个主席部长,也确实没啊,实验体死得七零八落的,我上哪里去找应急的人造战士来填补空缺。”威廉拔了一盒烟递给墨白,“现在我们只能祈祷楚斩雨能快点醒过来咯。”
“楚斩雨,从来没有在关键的时候缺过席,我相信他会回来的。”
墨白打开烟盒,看着里面排列的香烟,让她想起了记载里的一种香烟糖,尝起来是很普通的糖果味,但是由于外形似香烟,孩子们就把它叼在嘴里,模仿大人抽烟。
天真的小孩子们都渴望着变成成熟的大人,可是长大一点也不酷,要是可以,所有成熟的大人都希望自己永远是天真的小孩子;她把香烟在指尖拨弄,奇怪自己为何会有香烟糖的记忆。
“相信?相信好啊,要是楚斩雨能在预计日期之前醒过来,信男愿终身吃素。”威廉戏谑地打了个哈欠,挤眉弄眼地说:
“此外,我要和你说的事,就是撤离预订日期不是半年后,而是三个月后。”
“?”
“别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嘛,刚刚我要是说只有三个月了,包括你在内的军官不得吓死啊,我都怕他们开完会集体回去辞职的辞职,上吊的上吊。”
威廉说完这些,从办公桌底搬出一箱冒着森森寒气的冰冻啤酒,以及陈年老物三张干不拉叽的卤鸭脖权当慰劳,“小小敬意,不成敬意,统战部的军人们辛苦了,等到了地球我必然把真正的酬劳双手奉上。”
奥萝拉听完墨白的讲述,面色大哂,“还是我熟悉的那个摩根索部长,其中配方丝毫没有变过……鸭骨头扎着我牙龈了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三个月,这根本不可能!”
王胥沉默许久,气得一脚把空了的啤酒瓶踢到对面马路上的垃圾桶里,“这根本不是撤离,而是拿人命去填空洞,能活下来的人有三分之一,我就烧了高香了。”
“是啊,火星基地,没有了系统保障,就是纯纯的地狱,人的生命会像沸腾的水一样瞬间蒸发出去吧。”墨白沉声道,“不过现在纠结统战部发生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楚斩雨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他醒了有什么用,老大又不是天降超人,在没有庇护的火星极端环境下,老大就算有几百条命也透支完了。”
奥萝拉唉声叹气,“墨白你的意思是老大早点醒过来我们还能拍张合体遗照是吗?一家人走得整整齐齐。”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反正也没有几天好活了,把剩下的日子利用起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包括但不限于裸奔横穿过中央区八号路口和花光所有物资券;不过干这些丢脸事的时候记得带面具。”
墨白替奥萝拉拔出那根如钉子户一样扎根在喉咙上的鸡骨头,“比如说我,刚刚已经把想买的预备资料全买光了。”
“说到买东西,为什么政府不提前和民众说要撤离呢?”
“怕哄抢抬高物价吧。”
奥萝拉咂着嘴说。
“现在抗议还没停,闹的沸沸扬扬的,要是再加上搬迁撤离的事情……之前他们觉得活得不公平…现在好了,过几个月,大家公公平平地去死了。”
墨白望着天空巨大的黑洞,狠狠地咬碎嘴里的鸡骨头,一脸凶相。
科研部护理室。
在一声声热切的呼唤里,病榻上的安桂贤悠然转醒,只觉得全身像被剁成了芝麻碎一样摊平在床上。
恍恍惚惚,他隐约看见一个穿着护士制服的岛国动作片女老师,在视野里扭来扭去,扭来扭去,扭来扭去……一直到老师忽然走近,甜蜜的呼吸声喷洒在耳边。
安桂贤十分紧张,脱口而出,“怎么一醒来……就安排制服诱惑?”
“制服诱惑?你看我像不像制服诱惑?”一个他无比熟悉的男声打破了他的艳情春梦:陈清野捧住他的后脑勺,前后摇晃均匀脑浆,似乎是想控控他脑子里的水。
“你这种治好了也是流口水啊。”
陈清野遗憾地摇了摇头,摘下自己的白色棒球帽丢到安桂贤脑袋上,“傻了吧唧的,护士帽和棒球帽都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