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张山的言语,乘风微微点头,心下了然。
这些人怕是还蒙在鼓里,尚不知邓刚已命丧黄泉。
如此说来,那苏大官人此刻确实不在家中。
既已扑空,今日恐难成事,倒不如且先归去,另择他日再做商议。
念头及此,乘风再不愿与这一干人等多做纠缠。
他足尖轻点,身形仿若惊鸿乍起,又似流星掣电,转瞬间便消失在了苏家庄的浩渺烟波之中。
回到玄月谷,乘风径直走向玄月老巫,将此行的种种遭遇一一道来。
老巫眉头紧蹙,喃喃低语。
“他既不在家中,又会去往何方?”言罢,目光似有深意地转向孙鸣。
孙鸣见状,头摇的像拨浪鼓,苦着脸道:
“您老可莫要这般瞧着我,我不过是个小小头目罢了。”
“那追魂夺命枪张山,才是护院的总头目。他若不知,恐怕只有邓刚知道了。”
“邓刚已死。”乘风凉凉地瞥了孙鸣一眼,轻声提醒。
孙鸣这才拍了拍自己的猪头,懊悔道:“哎呀,倒是忘了这茬,邓刚一死,这线索可算是断了。”
乘风沉吟了一下,仿若有灵光乍现,霍然抬首。
“我竟是疏忽了,方才应当让那些护院引我去见大官人的妻女,定能将他寻到。”
“你够机灵了。”孙鸣笑言,“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苏大官人并无妻儿父母。”
“他竟是孤身一人?”乘风惊讶。
孙鸣点头:“和你一样,孤家寡人,只不过,你比他多了个老父亲。”
“他如此富有,竟无妻室?”玄月老巫也有些诧异地问。
“没有!他讨厌女人。”
孙鸣陷入回忆,“我曾偶然听得他与邓总管交谈。他说,世间女子,无一好人,但凡遇见,便当速速避开。”
“这是为何?”乘风不解地看向孙鸣。
孙鸣喘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彼时邓总管面露疑色,问及他母亲与姐妹。你道他如何回应?”
“他怎么说?”乘风好奇地问。
孙鸣道:“苏大官人刹那间癫若疯狂,双手如铁钳般死死揪住邓刚胸前衣衫,脖颈青筋暴突,声嘶力竭地咆哮:‘没有,她们更不是好东西!’”
孙鸣身躯一个翻滚,心有余悸道:“当时,我只瞧见他半边脸庞,盛怒之下竟扭曲变形。”
“他那只本就透着阴鸷的三角眼,赫然化作诡异的绿色,幽光凛冽,仿若恶鬼临世,令人胆寒。”
言及此处,孙鸣身形微微战栗,强行镇定,深吸一口气续道:“当时那氛围,阴森诡谲至极。”
“我哪敢再多瞧一眼,匆忙觅了处隐蔽所在藏身。如今忆起,仍觉后怕。”
“眼睛成了绿色?”
乘风剑眉紧蹙,心中暗忖,此苏大官人定非寻常。
可他为何对女子如此深恶痛绝?这疑团于脑海中盘桓不散,苦思良久,难寻头绪。
玄月老巫见状,缓步行至,抬手轻拍乘风肩头。
“小兄弟,今日你奔波劳碌,着实辛苦。稍待片刻,我便吩咐弟子将饭菜送来,你二人且好生休憩。诸事待明日再议。”
乘风轻点其首,玄月老巫旋即转身,款步迈出屋子。
她脚步略显蹒跚,向着一处偏房踽踽而去。
偏房内,空间逼仄,室内中央摆一香案,其上罗列瓜果李桃诸般鲜果,幽微清香于空气中氤氲弥漫。
玄月老巫上前,自香案取三支香火,轻捻点燃,而后稳稳插入香炉。
老巫缓缓屈膝蹲下,将地面一方白布揭开,小红的容颜映入眼帘。
小红,乃是她最为宠溺之弟子,亦为她心灵深处的一抹慰藉。
想当年,小红不过是被弃于垃圾秽物之旁的孤女婴孩,恰逢老巫路过,心生怜悯,遂将她抱回谷中。
小红身世孤苦,恰如一把钥匙,开启了老巫心底尘封已久的母性之门,自此对她关怀备至,呵护有加。
然此刻,她却香消玉殒,永久地躺于这冰冷地面,再难苏醒。
玄月老巫的指尖轻轻抚过那秀丽面庞,终是难掩心中悲戚,幽幽长叹。
“天公如此残忍!若这宋卫宋乘风能早至数日,他二人或可结缘。”
“如此一来,小红亦不会惨死于贼人刀下。老身也可了却心愿,含笑九泉。”
言罢,泪水潸然而下,纵横老脸。
次日,晨晖洒落,乘风用罢早饭,整束衣衫,正欲动身前往苏家庄。
刚出得门来,却被玄月老巫给拦了下来。
她的面色忧伤,眼睛有些红肿,看样子似乎有什么心事。
“怎么了?老婆婆。”
乘风面露疑惑,轻声问道。
“小兄弟!取宝珠之事,且缓一缓。老身有一事相求,望小兄弟援手相助,万勿推辞。”
老巫语调低沉,几不可闻,言语间隐有哀求之意。
“何事?但说无妨。”乘风问道。
玄月老巫轻轻叹了口气, “今日,乃是我门下那些死去弟子的入土之期。”
“玄月谷中,皆为女流,人手短缺。老身想请你帮衬一二,劳烦小兄弟了。”
“哦,原是此事,举手之劳罢了。”
乘风颔首,心下明了,玄月谷全是女儿身,这种事情始终不便。
自己身为男子,自当出力,以助老巫了却心事。
一场沉重又悲痛的仪式,在一阵寒鸦的鸣叫声中结束,玄月谷中被残杀的十九位女性就此尘归尘,土归土。
之后,乘风在玄月老巫的带领下进入了宴席。
玄月谷的一处大厅内,布置了几桌宴席。
孙鸣因伤缺席,玄月老巫却也派人送去了可口的饭菜。
宴席上,美酒佳肴,香气四溢,但氛围却是凝重的。
环顾四周,全是玄月老巫的女弟子,没有一个男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悲戚。
乘风默默坐在席间,周围女弟子们的低泣声与压抑的叹息交织缠绕,仿若实质的哀伤弥漫在空气中,令那满桌的珍馐都失了颜色。
他目光游移,却又无处安放,只能佯装专注于杯盏间的酒水,可那酒水入喉,也尽是苦涩与沉闷。
玄月老巫强打起精神,起身举杯,声音沙哑而颤抖。
“诸位弟子,今日虽逢大悲,但逝者已矣。这杯酒,敬小红,也敬所有离去的姐妹,愿她们在天之灵安息。”
说罢,仰头饮尽,酒水顺着她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酒还是泪。
酒过三巡,终是难忍这凝重的氛围,乘风起身向玄月老巫行礼。
“婆婆,晚辈想出去走走,透透气。”
玄月老巫摆了摆手,起身走到乘风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声音中带着岁月的沧桑。
“小兄弟,谢谢你对我的帮助,老身可否唤你一声阿卫?”
乘风愣怔片刻,随即点头应允:“老人家,您年纪比我大,怎么称呼都行。”
“那……那老身可以做你的干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