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楠，是赵叔家的小姑娘。

    独苗。

    比秦天小两岁。

    从小又黄又瘦，流着青鼻涕，跟在秦天身后，跟个小尾巴似的。

    谁知道，女大十八变。

    长大之后，倒是一下子长开了。

    成了精致漂亮的小美女一枚。

    小的时候，两人关系很好。

    秦天进入大学之后，赵楠上了高二，学习很忙，于是联系就少了。

    上次见，还是半年以前。

    两人生疏了些。

    秦天仍旧是那个吊儿郎当的混小子，油滑油滑的。

    赵楠倒是腼腆了许多，一副小家碧玉的样子。

    赵楠要去留学的事情，秦天是知道的。

    据说赵叔为此，找了不少关系，还花了不少钱。

    而且还是常青藤名校的耶鲁大学。

    可以说是相当不错了。

    厂里很多人，都是又羡慕又嫉妒。

    只是赵叔，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事情？

    “嗯？”秦天有些疑惑，但转念一想。

    出国留学，毕竟是远渡重洋。

    赵叔家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想来是不舍吧？

    “赵叔，舍不得赵楠去国外？”秦天笑着问道。

    赵燕台点了点头。

    “楠楠从小就没出过什么远门，我这个当爹的，还是不放心啊……”

    说着，赵燕台又说道：“小天，我帮楠楠找的关系，可以送两个孩子去耶鲁大学读书。”

    “赵叔想……如果你也去的话……在那边，你们两个人，还能互相有个照应。”

    “啊？我？”秦天有些意外，苦笑着说道：“别了赵叔，团结厂的事儿，就够我头疼的了……哪有心思去留什么学……”

    赵燕台听后，深深叹了口气：“唉……”

    “赵叔说个比较现实的话吧……”

    “团结厂，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该完蛋了。这些年，你父亲拼死拼活，也不过是给厂子，吊了一口命。”

    “可改变不了团结厂行将就木的本质。”

    “咱们这厂子，要技术，没技术。要市场，抢不到市场。不管是管理方式还是厂里的这些工人，都还是六七十年代那种老计划经济时代的样子。”

    “赵叔是跟着你爸一路这么走过来的，厂子的情况，最是一清二楚。”

    “我们这个厂，落后的不仅仅只是技术和设备。”

    “更是制度和人！”

    “你父亲改革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成效。”

    “如今，又债台高筑，欠银行那么多钱。”

    “是，咱们接了这个电影剧组的订单。而且是一笔大订单。”

    “说不定能够渡过这次危机。”

    “可是小天，你想过没有？”

    “以后呢？”

    “电影拍完之后，咱们团结厂何去何从？”

    “前几天你说，想要咱们团结厂命的，是t集团。”

    “赵叔想了很久很久，失眠了好几天。”

    “那可是世界五百强！几千亿的大集团。”

    “随随便便伸出根小拇指，都能碾死我们。”

    “我们拿什么跟人家抗衡？”

    秦天沉默。

    自从那天傍晚，发现那家欧洲企业和t集团有很大的关联之后。

    秦天心里就一直压力很大。

    之前很多解释不清的事情，瞬间就豁然开朗。

    可是，t集团这个名字，突然成了压在自己心头的一座大山。

    那是一个绝对的庞然大物。

    如果是以前，这样的庞然大物，是要被整个行业里所有人敬仰和仰视的存在。

    可是现在，这个庞然大物，想要团结厂的命。

    看见秦天沉默下来，赵燕台继续说道：“赵叔知道，你想保住团结厂。”

    “赵叔也想保住厂子！”

    “对于你来说，这个厂子，只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一个沉重的包袱。”

    “但对于我，对于团结厂的工人们来说。团结厂是我们这一辈子的心血和努力。”

    “可是，如果咱们真的和t集团对抗，会死得很惨。”

    “南郊的第六设备厂，比咱们团结厂还能好点，规模比咱们大，效益也比咱们好。”

    “t集团最开始，也是希望和平收购第六设备厂。可是被六厂拒绝了。”

    “六厂当时是真硬气啊……他们厂长，连谈都不谈，直接把t集团派去谈判的代表，赶出了门。”

    “可是后来呢？”

    “六厂厂长现在被判了二十年，等出来都七十六了。俩儿子死的不明不白，老婆疯了……他们家那小姑娘，唉……去做了那个……”

    “六厂彻底倒闭，工人一分钱都拿不到，还被欠了几万块的工资。”

    “北郊的那个宝利厂，规模跟咱们团结厂差不多。当时和六厂站在一起，要跟t集团争。”

    “结果没两个月，宝利厂就被爆出来巨额的偷税漏税。然后环保又不达标，消防上也出了事。老总张宝利被搞得气出了脑溢血，现在连话都说不利索。”

    “宝利厂……也完了。”

    “就上个月，跳楼了俩。”

    “小天……这里面的水多深，你根本不知道……”

    秦天脸色凝重：“赵叔，您到底想说什么？”

    赵燕台沉默了。

    从兜里掏出烟，略带颤抖地点上。

    深深吸了一口。

    缓缓吐出来。

    极度艰难地说道：“t集团之前和你父亲谈的时候，提出来的条件是，每个工人分20万遣散费。我和你父亲，他拿200万，我拿150万，然后还可以去t集团担任终身顾问。虽然没什么权力，但有股份，有分红。每年还能拿个二十来万。”

    顿了顿，赵燕台一字一顿说道：“然后……团结厂关闭……”

    “你父亲当时本来很意动。对于团结厂的现状来说，这是一个不错的待遇了。”

    “尤其是我俩都老了，折腾不动了……”

    “但后来吧……又遇到了欧洲那个项目，所以最后又想再试试……”

    “结果你也知道了……”

    “那居然也是t集团的局……”

    “唉……”

    “赵叔……不想你重蹈你父亲和六厂的覆辙……”

    “现在接受t集团的条件，很可能是咱们厂，最小的损失。”

    “也能给工人们，拿到最好的……结局……”

    “要是晚了……”

    “咱们团结厂，不知道又要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赵燕台说着，又深深吸了口手里的烟。

    满面愁容。

    接着说道：“赵叔知道……我这个样子……是投降。可是，工人们能分到20万，是他们好几年的工资。”

    “总比厂子真倒闭了，一分钱拿不到强啊……”

    “小天你，也能拿着钱，去国外念个好大学。就算是以后一辈子不工作，也能平平安安，当个富二代。”

    秦天沉默了半晌。

    直到出租车司机提醒两人到地方了。

    抬起头才发现，已经回到了团结厂门口。

    秦天叹了口气，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

    只是有些平静地说道：“赵叔，您让我再想想，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