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映在达利欧眼中的，是一个由内而外散发出陌生气息的莫歇。

    他浅褐色的眼里没有光亮，深邃得像是无尽的黑洞。

    在学院总是露出和善笑意的面庞，只剩下紧绷的线条，透着一丝疏离感。

    值得庆幸的是，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否则达利欧打算使用传送卷轴，带他们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莫歇，你还好吗？”薇薇安也凑上前去，有些担忧地问道。

    莫歇意识到自己失态，缓和了神色后说：“我没事，只是忽然想到一些事情。”

    达利欧不安地看向四周，“不然我们离开这里吧？把这件事情告诉老师，不要再牵涉到其他同学了。”

    整个三层黑漆漆的，除了冰柱上方投射的一线光亮之外，没有其他光源。冰柱里封存的还不是普通的物件，而是半颗看起来很鲜活的人类的头颅。

    莫歇和达利欧的想法刚好相反。他想留在这里，利用剩余的时间调查清楚，被冰封在城堡里的可怜人是谁。

    可是……

    莫歇转过身，对上女生热切的目光，

    如果现在不走的话，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正好暖石开始失温了……”达利欧小声嘀咕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都准备好传送卷轴吧，等我转一圈就走。”莫歇微笑着说出令人无法拒绝的话，“很快的。”

    “什——”达利欧一时语塞，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是真的不害怕啊，莫歇。”

    “这不会就是你的任务目标吧？”作为一行人中的年长者，薇薇安多少也能察觉到莫歇的想法，于是和两位同学对视一眼，“艾玛，琳达。”

    “嗯。”

    现在除了莫歇，手里都拿着浅棕色的卷轴。她们自觉站在旋转长梯边，只等待莫歇从冰柱后方绕一圈回来。

    莫歇能感受到从后方传来的炽热的视线，他走得不紧不慢，在感知视界中探查空间内的异动。

    封闭的空间内没有风，空气中的流质却环绕着冰柱，进行着规律的涌动。

    果然，在庞大的冰柱表面附有一道魔法。

    虽然无法确定魔法的类型，但有一点清晰明了，它的存在是为了冰柱，或者说是为了冰柱里面的半颗头颅。

    莫歇和冰柱只差一臂的距离，站在仰起头能看清头颅的位置。他想印证自己心里那个荒谬的想法，于是运转起巫力。

    细小的莹绿色光粒环绕在莫歇身边，像是许久没见到父母的孩子，亲昵地蹭了蹭。

    莫歇轻笑一声，手指微动，光粒们便依依不舍地离开他身边，排成阵列。它们在开始上升的一瞬间，舍弃了自己耀眼的光芒，变得灰暗如尘埃。

    或许是因为它们知道，在纯净透明的冰柱后方，这种伪装可以让主体免受他人怀疑。

    莫歇静静地看着它们在头颅的后方停住，一部分负责化解魔力，一部分负责悄无声息地接近目标，释放生机。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应该会有所变化。

    而事实证明，莫歇的想法没错。

    随着光粒不断涌入，冰柱中的半颗头颅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妈呀活啦——！”

    “啊啊啊——！”

    这个异动直接让达利欧和两名胆小的女生尖叫起来，尖锐凄惨的声音回荡在空间内，似乎比半颗头颅本身更加恐怖。

    就连薇薇安都瞪大了眼睛，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好像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似的。

    “莫歇，算我求你了，快走吧！呜呜呜……”达利欧眼里噙着泪水，竟然哭出了声。

    “冷静一点，达利欧，至少它现在没有做出伤害我们的行为，不要惹恼了它。”很快就调整好呼吸的薇薇安，极力抑制住恐惧，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颤抖。

    “你、你说得对，学姐。”

    半颗头颅生前应该是位帅气的青年。莫歇看着毫无阻碍畅游在冰柱内，逐渐降落至他面前的“人”想道。

    褐色的长发随着头颅的摆动而飘浮，皮肤光洁细腻，看不出一点瑕疵。

    就算没有下颚也不难想象出，他的五官很立体，尤其是深邃的眉眼。暖橙的双眸就像浓稠的蜜糖般，要将他的身影深深吸进去，淹没，沉溺。

    ［是你唤醒了我。］

    听到陌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莫歇集中精神力，眼里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他们暂时建立起联系，联通了精神世界，所以才能做到无声交流。

    ［你是谁？为什么会以这副模样被封存在冰柱里？］

    莫歇直奔主题。

    ［我叫诺兰，是一名魔法师。］

    当莫歇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瞳孔骤然收缩，他不由得想起友人在自己怀里失去呼吸的场景，本来不应感到疼痛的，被匕首反复插入的心脏，此时传来一阵阵的刺痛。

    同名而已，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常见的。

    ［我被一个拥有奇怪力量的人抓住，分解身体后封存在了城堡里。］

    青年的语速很慢，像是大病初愈的病人，又像是怕他听不懂自己说的话。

    莫歇微微眯起眼睛，心中荒谬的想法变得越来越具体。

    ［他的力量可以抵消魔力，治愈自身的伤痛，似乎还能赋予特定的物品生命。我就是靠这种力量维系着精神，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还能被称为“一个活着的人”。］

    莫歇的眼神变得深邃而危险，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化作熊熊烈火，差一点就要烧断名为“理智”的弦。

    这个描述他再熟悉不过。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了，这是被巫族视为禁忌和耻辱的巫术。

    就算保留了相关的文献，也绝对不允许族人使用的禁术。

    一旦被发现，毫不留情，即刻处死。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世界的巫师会如此放肆？

    身为前世巫族的最后一人，莫大的负罪感逐渐在心底蔓延。

    莫歇决定告诉青年真相。

    ［他是巫师，使用的是和魔力不同体系的巫力。］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沉闷。

    ［巫师吗……原来如此。］

    青年自嘲地笑了笑，随即用蜜糖般的眼眸凝视着莫歇。

    ［可以请你杀了我吗？］

    白皙的面庞贴近冰柱，说出了残忍的话。

    ［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