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教忠坊街口,宋裕德一拐回皇城去了。
巴图继续向南,这一片有顺天府学,恰逢下堂,街道上不少学子。
这些人与百姓的气质又不同,走路孤傲,看人轻蔑。
看到巴图也不例外,虽然他们认识胸前的徽章,但在他们心里,陆家与其余四十几家没什么区别。
对读书人来说,忠勇伯府展示徽章的行为,不是威严,而是色厉内荏,是小心翼翼的守护传承。
巴图不以为意,他甚至有点喜欢京城读书人看向他轻蔑的眼神。
因为他知道,这些荫恩子弟的高傲非常虚,一戳就破。
媚上必定辱下。
现在有多高傲,将来就有多谄媚,一堆烂人而已。
与读书人互相小看一会,巴图没有到国公府,而是来到东华门外的国公府别院。
定国公徐希皋、镇远侯顾大理前后去世,英国公张维贤一直在家荣养,小公爷领后军只到匠作所,其他事一概不管。
五军都督府和武勋从朝事中消失三年了,剿匪不参与,军械没有,将官没有,士兵没有,钱粮更没有,朝廷爱找谁找谁。
朝廷当然也没找谁,全部是总督和巡抚自训的执役青壮,三年大概给了二百万两,缺口由督抚自己想办法解决。
五军都督府的当家人现在别说百姓不知道,很多封疆大吏都不知道。
丰城侯,李开先。
这位年轻侯爷热衷于做二道贩子,在江南和山东疯狂采购粮布,贩卖到山西和京城赚钱。
除了内阁偶尔说说话,大概从未有人找他。
巴图每次入京都找丰城侯,做生意嘛,必须第一个见。
过门禁后,来到中院公房。
正厅没看到丰城侯,迈步到里间,李开先在书房的躺椅中开窗摇扇子,一副轻佻的样子。
看到巴图出现,手中的扇子一停,两眼闪过一丝惊诧。
巴图微微躬身,挺直腰板认真说道,“一个字,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该实习了。”
李开先无奈坐直,“一个字,知道了。”
“按规矩,小人在京城停留五天,侯爷有信带吗?”
李开先挠挠额头,“你大概会多停留几天,走的时候再说,你去哪里休息?”
“小人先去刘夫人的商号,明天才会去找伯夫人,然后得拜见郭夫人、公爷,到京郊忠诚伯府…”
“停停停,我也要去外城,一起。”
巴图侧身等候,李开先起身整理一下蟒袍,踱步出门。
两人路过东英楼,这里是商号在京城的‘办事处’,货栈在京郊,巴图进门报备了一下,又出来快步追上李开先。
崇文门快关门了,进出的人很多,两人拐到西边,巴图突然拉他到胡同,一脸警惕靠墙。
“侯爷,有人跟着咱们。”
李开先差点被他拽倒,两个护卫也被他惊着了,闻言哭笑不得,又迈步继续前行,“没关系,自然一点。”
巴图快步跟上,“侯爷,不是家里人,鬼祟且有敌意,绝对是暗探。”
“我知道,京城这种人多着呢,以前你没发觉吗?”
“没有跟踪过小人。”
“哦,那家伙还真是会找信使。”
两人穿过几个胡同,再次到大街,已来到西街交叉口。
人多,巨多。
牛氏商号没有改名,一楼变成了饭馆,京城这种地方有六个,里面非常热闹,一排一排的椅子上全是大口朵颐吃饭的人。
大多是城内做工的人、衙门附属小吏或胥吏。
天下没有比这里更便宜的饭,早晚各一个时辰开卖,几乎养活了所有做工之人和衙门之人。
商号有独立的粮仓,若牛氏饭馆某一天关门,这京城保准混乱。
衣食住行,刘夫人已经掳夺走京城一半‘食权’。
二楼也有很多人在廊道中吃饭,巴图扫一眼顶层,清楚看到一个妇人抱着孩子观察饭馆情况。
李开先招招手与他一起上楼,巴图轻松跟上。
京城百姓都知道,丰城侯对忠勇侯这妾室‘着迷’,隔几天就来溜达一圈。
但从没有过夜,好似国公府压着,没有得手。
“小豆豆,来,让干爹抱抱。”
李开先一上楼,就换了一副热情的神色,刘妞妞把孩子放下,小女孩张开双臂,咯咯咯走着鹅步到李开先怀中。
小孩子直接伸手抓胡子,疼的李开先哎哟哎哟直叫。
巴图趁机向前躬身,“一个字,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该实习了。”
刘妞妞明显停顿了一下,转瞬大喜,又觉得不合适。
两息之间变幻了三个神色,强压激动,快速说道,“一个字,万事备妥。”
巴图立刻退在李开先身后,丰城侯就这样逗弄了一会小孩,与刘妞妞说了三两句话。
一刻钟后,他又下楼,带巴图黄昏中来到河渠旁的一个二进小院。
巴图疑惑看着他,“侯爷,小人得回东英楼。”
“不急,今晚住这里,咱们喝顿酒。”
巴图歪头想想,好像没关系。
但丰城侯明显没什么谈兴,巴图也不是话痨。
两人就这样在屋里沉默了半个时辰,竟然不觉得尴尬。
护卫给摆了一桌菜,李开先给他倒了一杯,照例没话,举杯一饮而尽,自顾自吃菜。
巴图本想说他有话可以直说,门突然被推开,进来一位面带微笑的红袍大员。
翰林院侍读学士、詹事府少詹事李建泰,将来的阁臣。
巴图连忙起身,“小人见过李大人。”
李建泰没什么印象了,疑惑看他两眼,坐到李开先身边,“这是谁?”
李开先随口答道,“归化来的人,想听听朝中的消息,事无巨细,告诉他。”
李建泰还未开口,巴图抢先答道,“侯爷,小人没有这样的任务。”
李开先吭哧一声,“这次不同以往,坐下听着。”
巴图略微思索过后点头,朝李建泰一拱手,“麻烦李大人。”
当今天下事,与陆天明‘记忆’的不一样。
流贼大敌左良玉被一刀斩于宣府。
卢象升麾下没有祖宽带领的关宁铁骑,缺乏破阵精锐,实际打的很吃力。
原本参与剿匪的白杆军没有从京城南下,山东的叛乱也没有发生,东面没有战事。
陈奇瑜经过提醒,没有去做剿匪总督,现在是陕西三边总督,围剿流贼的五省总督是杀神洪承畴。
且高迎祥多了一支骑军,秦岭与英霍山来回跑,官军对这支骑军毫无办法,双方都处于疲态。
这种情况下,塞外的陆天明若出山,必须关注国策,尤其是决断前的朝堂博弈,以免发生突发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