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披星戴月,蜡炬成灰这样的词应该只用在老师身上,没想到有一天我能为了日本黑社会这样操碎了心。
冈本派了一个小弟骑摩托车来接的我,那辆车应该是个十八手的摩托车,二手根本不可能那么破旧,不管帮派人员能不能做到吐故纳新,反正车辆非破即旧的基因特征是一脉相承下去了,作为丰田、本田、日产的老家,作为摩托车鼻祖雅马哈的故乡,好一出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戏啊!
来到本田老头儿家的时候,冈本一筹莫展,正抽着烟在客厅走来走去,几个小弟一声不吭站在角落里,见我来了,冈本扔掉烟头,狠狠踩了一脚。
“他们带走了本田社长!”
他们?
“谁?”
“还能有谁,山口组的人!”
我有点恍然大悟,再想想小鸟游的话,冈本的猜测不无道理。
可我和本田老头儿有那么熟吗?或者说本田老头儿于我而言有那么重要吗?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虽有人情往来,但该说的都说清楚了,两不相欠,如今本田老头儿对我来说不过是个普通老头儿罢了,我也没想以后再与他有什么交集。
小鸟游这是没搞清楚状况啊!
我长叹一声,躲进厨房,冈本没跟进来,他穷但不傻,混社会大半辈子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显然他明白我的顾虑。
大学时我曾选修过金融学,同时涉猎了几本金融大亨的人物传记,诸如巴菲特、索罗斯,发现他们一开始也是平平无奇。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划破夜空,我从睡梦中惊醒,没错了,我被上帝选中了!
从第二天起,我“股神”附体,看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我啃了能找到的所有股市分析的相关书籍,诸如《股市的操作方法》、《逢进必赚》、《大妈的面部表情分析》、《占星术与股市行情》……
进股市两个月,我得出一个做人的道理,人不能把自己当人看,更不能把自己当神看,否则老天会把你当牲畜看!
我讲这个“发财梦”和当前的状况有什么关系吗?有,一个铭记一生的教训是及时止损,要不是我及时止损,恐怕内裤都被我挂二手网站卖了。
比如眼下,我是退一步海阔天空,但往前一步,很有可能是万丈深渊,山口组可不像冈本、桃太郎他们,人家可是正规军,手里的家伙事分分钟要你的命。
人不能逞强,尤其是对方还有枪炮,再说这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么大的东京藏一个人,你要是把人藏你家床底下我去哪给你找!
但我能完全脱离干系,说本田老头儿的消失和我没关系吗?摸着良心说,不能!毕竟糟老头儿是拍着我的肩膀说的那段话,他的意思不言自明。
那么问题来了,命重要还是良心重要?
我吐了口烟,被卷起的风一股脑的吹走了,
还用问吗?这是个问题吗?我的乖乖!
我在厨房开着油烟机抽了三颗烟,对不住了,本田老头儿,我也是要传宗接代的人!
“凌凌发,你不用为难,我们的事我们自己能处理好!”
从厨房出来,没等我开口,冈本率先发难,有这句话垫在这儿,我更不好意思了,我那句“对不住了”如鲠在喉,但想想去年回家,我奶奶摸着我的头对我说,她做了个梦,梦见我爷爷坟头长出了葫芦藤,葫芦盘根错节,一个个小葫芦结的那叫一个欢儿,因此她断定,作为她唯一的孙子,我一定能帮他们老刘家延续香火。
唉!你说说为了找理由安慰自己都把我奶奶扯出来了!
我舔了舔嘴唇,清了清嗓子,看了两眼天花板。
“冈本君,对不住了,我……”
我还没将“无能为力”送出口,本田老头儿门口那扇小铁门“咣当”一声,接着就听见铁锈哗啦哗啦地往下掉。
一个女人出现在门口,她慌里慌张、气喘吁吁、张口结舌、面红耳赤,这是从片场赶回来的?那表情我真担心她突然说出一句“亚麻带”!
尽管看上去有些狼狈但丝毫掩不住她非凡的气韵,对,她长的说不上漂亮,但人往那儿一站,是个男人就得多看两眼,这就是气质!
冈本和气质姑娘时而愤怒时而咆哮地交流着,我刚才的话也接不上了,等着吧,他们最好能说句“你走吧,不要拖累我们!”。
与冈本一番感情充沛的交谈过后,气质姑娘慢慢向我走来,一招一式、一颦一瞥令人难以揣摩,我像个被调戏的小媳妇儿,动也不是静也不是。
“凌凌发,我父亲就拜托您了!”
气质姑娘中文溜得很,突然向我深深鞠了一躬,没有起身的意思。
“哎,别别别,这从何说起啊,有话好好说,咱别动不动就折人家的寿!快平身……不是,快起身!”
“您如果不答应我就不起!”
真没出息,你这不是赖人嘛,有本事你说以身相许啊,我借你十个胆!
“姑娘,我们从长计议,量力而行,好不好?”
气质姑娘不再理我,她始终保持着九十度弯腰鞠躬的姿势,我思忖片刻得出一个结论,这家伙小时候没少玩“跳马”啊!(知识小课堂:南方貌似叫跳拱)
没想到,万万没想到,我来日本干起了“鸭子”的行当,眼前我又是被赶鸭子上架,一个可怜楚楚、梨花带雨的姑娘对你百般乞求,你能无动于衷?当然,如果她长得丑就另当别论了!
“姑娘,你稍微抬抬身子,你这个姿势太累了!”
气质姑娘仿佛什么也没听见,纹丝不动。
哎呀,这可不好办了,这九十度是死角啊,她只要到六十度我犀利的小眼神肯定能看到她两个深藏不露的……
嗯……说到哪了?我们从长计议啊!
我拍了拍脑门,以拨乱反正。
“姑娘,真的不必如此,事情因我而起我肯定要负责到底,这是我义无反顾的要做的事,我刚才就和冈本说了,对不住了,我要展现我的才华了,你的出现打断了我的后半句,要不是你,我现在早就拿出我的放大镜寻找蛛丝马迹了!”
冈本黄粱一梦,似信非信、信也不信、不信也信的看着我,而气质姑娘已是含情脉脉,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
唉!可怜我是正经人,要不然非趁火打劫了她不可!
不过半小时的时间,我就否定了我自己,命和良心哪个重要?我给出的答案是举着良心牌坊的女人更重要!
我嘴里叼着烟,象征性地在屋里转了一圈,该翻的翻、该掀的掀,经过我一番折腾,屋里终于有了主人遭遇绑架后极力反抗的效果,气质姑娘好奇的问我,不用保护第一现场吗?我告诉她不用,我猜她之所以没再问为什么,很大原因是看到了我不屑的一笑。
唉,幸好看到了,要不然我可怎么收场!
话说回来,你们又不打算报警,第一现场又有什么意义呢?看得出,本田老头儿被人带走的时候没有丝毫的挣扎,这是明智的,不然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
我坐在一把木制的小板凳上,它时不时吱嘎吱嘎叫两声,既然打算趟这趟浑水,是时候揭开我心中诸多谜团了。
“冈本,我有三件事不太明白,你需要帮我捋一捋。”
我推了推眼镜,豆粒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隙,既然装起了大尾巴狼,还守着一个女孩子,不得把戏唱足嘛!
“你尽管问!”
气质姑娘坐在我身边还在啜泣,她多么需要一副宽厚的肩膀啊,正好我这里有,可初次见面就有肌肤之亲总说不过去,于是我从口袋里掏出用来擤鼻涕的卫生纸递给她。
对于一个冬天经常犯鼻炎的人来说,卫生纸有多重要只有体会过的人才知道,我一向是个大方的人。
“凌凌发,你想要问什么?”
“啊?问什么?哦,是我想要问那个………”
我赶忙将视线从气质姑娘身上移开,作贼心虚的气场全开。
“我想问,作为黑帮的你们以及桃太郎,为何混的这么惨,从人到钱,几乎一无是处,你们壮着胆子混社会,不怕挨打吗?”
冈本听了沉默,小弟们听了流泪,就连我腚下面的小板凳也不可言喻地支支吾吾起来。
“实不相瞒……”
唉,瞒得住嘛?
“以前我们是山口组的人,哼,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往事如风,冈本看了一眼窗外,仿佛夜空里写满了历史。
“整日打打杀杀,也是浑浑噩噩,本田社长那时候虽然年轻,却是菊次郎组长重点培养的接班人……之一,菊次郎是上一届山口组的组长,而另一个接班人选便是小鸟游,两个人明争暗斗,本田社长始终占据上风,他为人宽厚,与心胸狭隘的小鸟游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菊次郎组长为了避免内耗,干脆挑明矛盾,让他俩在中高层会议上说一下自己的长期打算,本田社长一直想要山口组摆脱“黄赌毒”的形象,力主山口组转型,停止血雨腥风,组建公司、垄断部分行业,获取高额回报,小鸟游则坚持暴力传统,没必要搞那些投机取巧的花样,在他眼里暴力是黑帮最不能丢弃的基因,从早晨到日落,那次会议上我只不过是一个端茶倒水的人,最终的结果……”
冈本停了下来,半截烟灰突然断掉落在地上。
冈本先生,有话直说吧,不用保留悬念了,没必要,如果是本田老头儿胜出,那今晚带走的可能是他吗?你还能在这六十平米、年久失修的小楼房里畅享过去?
“小鸟游胜出!”
我没忍住。
“你怎么知道的?”
我点点头,“我就是知道。”
当局者迷啊!
“菊次郎一向欣赏本田社长,但他们人多势众,一群只懂打打杀杀的人,怎么可能愿意动脑子做事,一气之下,本田社长退出山口组,另立门户,那些忠于他的人也跟着他一起出走了,包括我,菊次郎组长对此没有任何干涉,这简直不可思议,换句话说,如果这个人不是本田社长,恐怕他早就身首异处了,很久以后,菊次郎组长对本田社长捎过一句话,只有对手没有兄弟!”
“然后呢?本田社长的宏图大志是怎么一展拳脚的?”
我重新扫了一眼房间,我汉语言博大精深,冈本怎么可能听出我话里有话:宏图大志到家徒四壁,一展拳脚到手无寸铁?
“我们的奋斗方向、做事方式与山口组不同,所以有矛盾冲突的地方不多,有交集的地方我们会主动退出,这是本田社长吩咐的,我们的收入和人员不断增加,更重要的是我们采取的违法手段越来越少,一个新型黑帮眼看就要势不可挡的崛起!”
说到这里,冈本手里的烟毫无征兆的灭了,他看了看,痴痴一笑。
“菊次郎组长死了,突然暴毙,死因众说纷纭,很快,小鸟游成功上位,从那一刻开始,战争就来了!”
“甭问,那个菊次郎肯定是被小鸟游弄死的!”
“侦探先生是怎么推断出来的?”
气质姑娘横插一杠,我那个后悔啊,祸从口出,难道我要告诉她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吗?
“嗯……直觉,作为一个侦探的直觉!你接着说,别停啊,冈本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