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宁王府前。
兵部侍郎张庭远如约而至,顾冲在宁王身后将他打量一番。三十出头,四十不到,身形健硕,长相俊朗,看上去颇有武将之风。
张庭远向宁王施礼,躬身道:“兵部侍郎张庭远,奉圣上口谕,随宁王前往青州劳军。”
宁王笑而回礼,说道:“张侍郎不必多礼,震轩才疏学浅,恐难当此任。此次青州之行还望庭远多多赐教,助我行事。”
“臣不敢,当以国事为先,臣必会竭尽全力辅助宁王。”
宁王谦逊有礼,不以皇子自傲。张庭远不卑不亢,尽显为臣之本。使得顾冲在心中对他们各其赞扬。
“宁王,马车已备好,可以出发了。”
白浪牵着两匹马过来,后面跟着一辆马车。
宁王点点头,说道:“张侍郎,我们走。”
“宁王请。”
张庭远略弯身,让出道来请宁王先上车,待宁王上去后,自己也进了车厢内。
顾冲眼看车帘放下,宁王并没有召唤自己的意思,便问白浪,“我呢?我怎么办?”
“你自然是骑马随行了,难不成你还要与宁王同乘吗?”
白浪似乎看不上顾冲,要么不说话,开口便没个好态度。
顾冲晃晃脑袋,急声道:“可是我不会骑马啊。”
“你不会骑马?”
白浪似乎不信,问了一句,还没等顾冲回答,他接着又道:“你要不会骑马,那就牵着马走。”
“我……你……”
顾冲被白浪气得不知该怎么说,想不到自己一直以嘴皮子自傲的人,居然败给了一个武夫。
宁王掀开了车帘,向白浪说道:“小顾子不善骑行,便让他上车来吧。”
“宁王,这怎么行……”
“多谢宁王恩典,小顾子谢过宁王。”
顾冲急忙抢先谢礼,他怕白浪再阻拦,两步来到车前,身子一窜就坐在了马车上。
宁王发话了,白浪不敢不从,瞪了顾冲一眼,将其中一匹马系在了马车后,自己翻身上了另一匹马上。
“出发。”
“驾……”
顾冲左腿弯曲踩在车辕上,右腿啷当在空中一甩一甩的,时不时向骑行在一旁的白浪抛个媚眼过去,得意之情尽显脸上。
京城之内倒还好,一路看着店铺百姓,路面平坦光滑。可一出城走上官道,顾冲就遭罪了。先是路面颠簸,使得顾冲险些跌下马车。接着尘土飞扬,呛得他衣袖掩面,难以呼吸。
宁王听到了顾冲咳嗽的声音,隔着车帘喊道:“小顾子,进到车里来吧。”
“是。”
顾冲听到宁王召唤,回身掀开车帘,爬进了车厢内。
宁王看见顾冲灰头灰脸的样子,觉得好笑,说道:“京师已经月余未曾下雨,这路上自然尘土纷纷。”
“是呀,若是兴州的雨下来京师一些,兴州也不会遭难了。”
张庭远这句话又说中了宁王的心事,使得宁王轻叹出来,“我已前往忘愁寺为兴州百姓祈福,期望来年不要再有大水了。”
“宁王心系百姓,实是百姓之福。只是这老天爷不开眼,不解宁王的一番苦心啊。”
“哎呦!”
顾冲还坐在车厢地板上,马车不知压到了什么东西,猛然一颠,将顾冲颠了个四脚朝天,脑袋撞到了车厢角上。
“小顾子,你起来坐吧。”
张庭远搀扶了顾冲一下,顾冲才从地板上坐起。宁王坐在左侧,顾冲就只能去右侧,与张庭远挨肩坐下。
“宁王,不知这位是?”
张庭远看了看顾冲,宁王笑道:“他是九公主殿中的小顾子,这次我去青州,九公主差他来伺候我。”
“哦,原来是顾公公。”
顾冲侧身一抱拳,呵笑道:“见过张大人。”
张庭远回了礼,两人距离过近,都侧着身子,拳头几乎都快碰到了一起。看在宁王眼里,显得有些滑稽。
官道终于平缓了一些,只是车轮行进,发出咯咯愣愣的声音,依旧颠得顾冲上牙打下牙。
张庭远掀开窗帘探头向外看下,缩回头说道:“官道已经平坦,顾公公不会再受颠簸之苦了。”
顾冲瞪大眼睛看着张庭远,心道:你什么眼神?我都颠成这样了,你还说官道已经平坦。
“张大人见多识广,小顾子有一事,不知可问否?”
“顾公公客气了,但问无妨。”
“从京师至青州,一路都是这样的官道吗?”
“嗯,是的。”
顾冲一听明白了,看来自己要被颠一道了。
官道只是土路,即使修得再平整,跑过几辆马车便会被压出车痕,土路没有水泥路那样的硬度。
研制水泥或者沥青,顾冲肯定是不会了,但还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颠簸,那就是给车轮装上轮胎。
“宁王,张大人,奴才有一个办法,既可以使得马车不再颠簸,还可以将速度提高一倍。”
宁王与张庭远互看一眼,同时问道:“你有何办法呀?”
“给马车装轮胎啊。”
“轮胎?何为轮胎?”
“轮胎就是在车轮外面包裹上一层坚韧的胶皮,里面充满气体,使其接触地面,这样有气体相隔,自然比木轮接触地面摩擦力要小多了。摩擦力越小,行进速度就越快。而且气体还可以减震,可以保证车轮经过坑洼时候不受干扰。”
宁王与张庭远听得一知半解,道理似乎懂了,可胶皮又是什么?
“胶皮……”
顾冲没想到胶皮现在还没有发明出来,但难不倒他,没有胶皮还没有兽皮吗?
“胶皮就是一种柔软而又结实的东西,这东西是在树中提炼出来……”
“我知道了,顾公公说的是树胶吧。”
“张大人果然见多识广。”
顾冲顺嘴拍了个马屁,接着说道:“轮胎分为内胎与外胎,内胎可用坚韧的兽皮制作,里面充满气体,然后封死使其不泄露。外胎则用树胶灌注在模型内,然后包裹住内胎,这样可以防止内胎被利物刺破。”
“如你所说,那内胎便用毛鹿皮最为合适。”
“宁王英明!”
“宁王……高见。”
顾冲横了一眼张庭远,没想到他比自己拍马屁的速度还快。
“好极!真若这样,那我们大梁的战车便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宁王显得很兴奋,搓手说道:“待我回京便禀明父皇,着工部制造……”
宁王皱了下眉头,探头问道:“小顾子,你说的这个叫什么来的?”
“回宁王,叫轮胎。”
“对,让工部制造轮胎。”
宁王高兴的眉头舒展,小顾子这个创意的确不错,若真得成了,这可是奇功一件。
“小顾子,这等事情还需保密,不可传扬出去,不然我便重罚你。”
“是,奴才绝不敢说出去。”
顾冲连忙答应,但他心里明白,宁王这是旁敲侧击,说给张庭远听呢。
行近午时,马车一刻未停行出了三十余里,此时距离最近的浑城还有一半路程。
“宁王,前面便是麒龙客栈了,我们是否在此休息片刻?”
白浪并马车侧,大声问道。
宁王掀开窗帘,点头道:“前去休息,避过午时日头再行赶路。”
“好嘞。”
白浪一声高喝,打马先行出去。
麒龙客栈,东家姓哲名麒龙,祖籍中州。此人颇具头脑,六年前便看中了此处,在此建了这座麒龙客栈,现在这里已经成为商客往来浑城与京师之间的必留之处,据说还曾经接待过皇家。
麒龙客栈之所以生意这么好,主要原因还是其地理位置。客栈正处于京师府与浑城之间,南距京师府三十里,北距浑城二十七里。
哲麒龙为何会相中此处呢?因为他太聪明了。
京师府至浑城一共只有不到六十里路,快马加鞭几个时辰便跑到了浑城,所以这条路上连个官家驿站都没有,更别说私家客栈了。但哲麒龙却偏偏选择了在这条路上建客栈,因为他发现往返两地的人们并不都是快马加鞭,更多的则是马车,还有步行者。
马车无论从哪里出发,行至此处恰逢午时。而步行者行走三十里已是疲惫之时,更需要寻个歇息之处。就这样,自他建了这家客栈,便生意兴隆,来往客流不断。
白浪进了客栈院内,翻身下马,一名眼尖伙计急忙迎了过来。
“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打尖,再来两间上房,申时初便走。”
“诶呦,客官对不住,打尖尚可,这上房本店可是没了。”
“没了?那随意两间客房也可。”
“随意两间也没了。”
白浪脑子转得慢一些,过会才反应过来,眼睛一瞪,喝道:“那你便说没有客房就是了,还说什么没有上房作何?”
伙计被白浪骇得胆怯,退后了半步,又壮着胆子答道:“是你问的上房,我自然要答上房没了。”
“你个混球,还敢顶嘴!老子砸了你这客栈。”
白浪这对大眼珠子真不是白长的,他这一瞪目,吓得伙计掉头就跑,连肩上的抹布掉在地上也不顾了。
生气归生气,白浪还是得进去跟伙计商量,怎么也得有个房间让宁王休息啊。
想到这,白浪将马匹拴在了马桩上。转身刚要进客栈,呼啦啦一下子从客栈中出来了五六个人。
刚才那个伙计站在一人身后,指着白浪向那人告状,“东家,就是这莽汉,不但骂小的,还要动手打人呢。”
东家脸颊清瘦,颧骨高高鼓起,一对比绿豆大不了多少的小眼翻来翻去,鹰勾鼻子八字眉。
白浪就够惨不忍睹的了,他与白浪相比,只在其上不在其下。
白浪看到他居然嗞嗞笑了出来,真是棋逢对手啊,可算见到一个比我还难看得了。
此人正是麒龙客栈东家哲麒龙,而站在他身后的,居然是唐门镖局的光头和尚李大光等人。
原来昨日顾冲无意去了镖局,惊到了他们,总镖头便立刻遣散他们,约定今日午后在麒龙客栈碰头,再一起前往青州。这也就难怪顾冲返回之时,镖局已经人去楼空了。
总镖头尚有事情要办,便留在了京师府。而其余等人无处可去,便于昨夜先行来到了麒龙客栈。
镖局常年行走江湖,已是麒龙客栈的常客。他们与哲麒龙相熟多年,到了这里便如回到镖局一样。刚刚哲麒龙正与唐门镖局的人饮酒欢谈,伙计忽然慌张跑来说有人寻事要砸客栈,这还了得,当下镖局几人坐不住了,跑出来欲为哲麒龙壮胆撑腰。
“这位壮士,你因何发笑?”
哲麒龙不问还好,这一问反而让白浪控制不住,由轻笑变成了大笑。
哲麒龙脸上仅有的一点肌肉抽搐一下,显然他生气了。
“你我无冤无仇,为何口出狂言要砸我的客栈?”
哲麒龙知道做生意宁交十人,也不得罪一人,忍住怒气,还是客气地问着。
白浪笑过后,抬起厚厚的手掌擦拭眼角,他居然笑出了眼泪。
“我只是要住店而已,谁知你这伙计说客房满了不与我住,你说他该打不该打?”
“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没了客房你便要打人,真当这里好欺负吗?”
李大光可没有哲麒龙的好脾气,在一旁伸手指着白浪,喊道:“识相的赶紧离开,再若胡闹,你爷爷的光头便撞死你。”
你要好好说话,白浪虽笨些但却绝不会恼怒,因为他知道宁王就要到了,自己不可惹事。可你不说好话,他火爆脾气上来,哪还顾得了那么多。
“你个和尚不好好念经,跑到这里跟爷发横,信不信我把你脑袋拧成尿壶。”
白浪这话可太损了,尤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李大光哪受得了这般侮辱。气得他“哇哇”大叫两声,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抡起拳头对着白浪的面门便打了过去。
白浪一声冷笑,同样攥起拳头,向着李大光的拳头就迎了上去。好家伙,他这是要硬碰硬啊。
“咔嚓……”
一声清脆,紧接着李大光的身体便“噔噔噔”向后退了三大步,他的右臂垂在身旁,额上豆大的汗珠瞬间滚落,可见他是受了严重的伤害。
“他伤了李大哥,大家一起上。”
李大光身后不知谁喊了一声,其余人便要一拥而上。
就在这时,两个声音同时喊了起来。
“住手!”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