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牢中,顾冲没有细看庄敬孝,庄敬孝也没有仔细看顾冲。今日一见,庄敬孝怎么也没想到,顾冲会是这么年轻。
“陈大人,下官如何也想不到,顾公公这般年少,竟有如此智谋,前有救下官于牢中,今又献计筑坝治水。与顾公公相比,下官无颜面对陈大人,更无颜面对兴州百姓啊。”
陈天浩听后脸色一沉,略有不悦,说道:“庄大人这样说,那本官岂不是更加惭愧。”
“这个……”
这本是庄敬孝由衷之言,却不想未曾在意,反被陈天浩一句话说得很是尴尬。
顾冲见庄敬孝难堪,接话道:“两位大人过于谦虚了,你们都是朝中重臣,我不过是宫中一个小小太监,如何敢与二位大人相比?今日能陪在二位大人身边,已是我此生莫大荣幸了。”
陈天浩呵笑出来,指点着顾冲,说道:“算了吧,都不是外人,客套话就不必说了。”
庄敬孝知道顾冲是在帮他解难,投去感激的目光,连忙请陈天浩上座,吩咐下人设宴上茶。
三人坐下后,陈天浩开口说道:“庄大人,这次随行官员甚多,顾公公又是私下而来,所以在他人面前,还需隐瞒顾公公的身份。”
庄敬孝连连答应,忙道:“陈大人请放心,下官必会守口如瓶。”
陈天浩点点头,又道:“不如就以顾公子相称,这样最是稳妥。”
“既是这样,那顾公子便住宿在我府上吧,这样一来更加稳妥。”
庄敬孝用目光征询顾冲意见,顾冲笑吟吟地点头,正中下怀。
三人在客厅中商议着治理水患一事,半个时辰后,下人前来禀告,酒菜已经备好了。
“陈大人,顾公公,请。”
“庄大人请。”
三人来到饭厅,桌上已经摆好了八道酒菜,相比第一次宴请陈天浩来说,这次明显丰盛了一些。
“顾公公,这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这条大鱼乃是兴州特产八分黄,今日刚刚有渔夫捕上来。想前几日陈大人来时,整个兴州都没有卖此鱼的呀。”
庄敬孝先行解释,免得陈天浩再心有误会,寻思你招待我时可是薄酒素菜,这顾公公来了就有了鱼肉。
“多谢庄大人。”
三人落座,陈天浩坐在首位,庄敬孝与顾冲陪在两侧。丫鬟在一旁伺候,为三人满上了酒水。
庄敬孝举起了酒杯,诚恳说道:“这第一杯酒,我代兴州百姓敬陈大人与顾公公,两位不辞辛劳赶来兴州,庄某万分感谢,实是百姓之福。”
两人端起酒杯,陈天浩回敬道:“庄大人说的哪里话,你我同朝为官,兴州百姓亦是我大梁之民,本官义不容辞。”
顾冲附和道:“是啊,庄大人,我虽不为官,但也是大梁子民,理应尽微薄之力。”
庄敬孝呵笑出来,点头道:“好,为了兴州百姓,我们同饮这杯酒。”
顾冲见他们俩都一饮而尽,自己也不好推辞了,强忍着一口将杯中酒喝了进去。
“来,来,两位尝尝这鱼,看看味道如何。”
庄敬孝谦让着,顾冲辣得直伸舌头,急忙夹起一块鱼肉就塞进了嘴里。一旁丫鬟端起酒壶,又将酒杯满上了。
“嗯,不错,这八分黄的确不错。”
陈天浩吃过这鱼,但顾冲还是第一次吃。这鱼肉入口,感觉肉质鲜柔,口感滑嫩,有一种海鱼的味道。
这让他觉得奇怪,淡水中的鱼还能有这么鲜嫩的吗?
“庄大人,这鱼是出自陇江吗?”
顾冲第一口吃得太急,又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中细细品味。
庄敬孝笑着答道:“不是,此鱼只有秣陵河才有,陇江很难见其踪迹,也只在每年洪水之时才会出现。说也奇怪,秣陵河汇入陇江,陇江又流经大梁各州,但却只在兴州这里可以捕到此鱼,故而也算是兴州特产了。”
顾冲一听,就明白了,笑问道:“是不是这鱼的捕获期非常短,只怕过了这阵,兴州这里也捕不到了。”
庄敬孝点点头,他刚来兴州,关于此鱼的来历也是听别人所说,现在一听顾冲所言,好像他倒是很了解。
陈天浩只知道这鱼非常稀少,就连他这个二品大员也只吃过几次而已,
顾冲嘿嘿笑了笑,又问道:“此鱼味道鲜美,捕期又如此之短,想必价格定是昂贵了。”
“不错,原来顾公公熟知此鱼。”
庄敬孝有些尴尬了,这鱼是徐守备昨日送与他的,他只知道此鱼很是珍贵,连他都没有吃过。
顾冲摇摇头,说道:“我并不了解此鱼,今日也是第一次吃到这鱼肉。”
陈天浩眨眨眼睛,问道:“那你是如何知道这么多的?”
顾冲看看陈天浩,又看看庄敬孝,淡笑说道:“两位大人,这鱼肉质弹滑,极其鲜美,鱼肉烹熟后成蒜瓣状,这明显是海鱼的特征。之所以能在秣陵河捕捉到此鱼,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这八分黄逆流而上,回到秣陵河内产卵。”
“那为何只在洪水退后才会出现这八分黄呢?”
“那就是这鱼产卵地在秣陵河上游,并不在兴州这里,洪水将它们极少一部分带到了这里,数量很少所以不易捕捉。”
“可是其他地方为何不见此鱼踪迹?”
“因为它是海鱼呀,海水与江水是完全不同的,它们在淡水中只能存活几天的时间。也就是说,这鱼没等游到其他州县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陈天浩与庄敬孝对望片刻,虽然两人不知海鱼与江鱼有何区别,但顾冲解释的好像有些道理。
“若按顾公公所说,这上游之地应该会有很多八分黄呀。”
陈天浩似乎看到了一条生财之道,眼睛露出几分贪婪之光。
顾冲点点头,肯定说道:“应该不会超出百里。”
“兴州向东百里,那可是齐国地界了。”
陈天浩刚刚萌生的念头,这么快就破灭了,唉声叹气道:“唉,要是能捕到多些这鱼,岂不是就发财了。”
“可惜了,按顾公公所说,此鱼数量很少,存活时间又短,捕捉成功则少之更少。若真能捕捉到,百姓便可以富足起来了。”
庄敬孝跟着感叹,两人虽然指的是一件事,可想的却不一样。顾冲转转眼珠,心里想的话没有说出来。
三人换了话题,继续下去,这一来二去频频敬酒,顾冲不觉间又喝了两杯,已经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两位大人,我酒量尚浅,实在是喝不下去了。不如这样,我以茶代酒,陪两位大人,可好?”
顾冲只好求饶,陈天浩他们也不强求。他与庄敬孝举杯对饮,顾冲便在一旁喝起了茶水。
这茶水喝多了,腹内自然就胀,没一会儿,顾冲就告假出来,去找茅厕。
知州府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顾冲沿着甬道向后走去,看到一个拱门,便走了过去。
刚到拱门,从里面走出一个女子,两人在拱门处迎面碰到。
“咦!顾公公。”
顾冲睁睁眼睛,一看原来是小蝶,便笑了起来,“小蝶,许久不见,你漂亮了许多。”
小蝶虽年少,可毕竟是女孩家,面上一红,羞涩说道:“谢顾公公夸奖,你何时来到府上的呀?”
“刚到,那个……茅厕在哪里呀?”
小蝶掩嘴轻笑,向东南角伸出纤指。顾冲内急,也没多说,急忙奔了过去。
“小姐,小姐……”
小蝶一口气跑回庄樱闺房,欣喜说道:“刚刚我在府中见到顾公公了。”
庄樱眼睛一亮,惊喜问道:“他来了?”
小蝶咬着嘴唇,狠狠点点头,笑道:“小姐整日担心顾公公驳了你的面子,这下可安心了,顾公公已到。”
庄樱急问道:“你在何处见了他?他可说了什么吗?”
“就在前门那里,顾公公问我,茅厕在何处。”
庄樱忍了一下没有忍住,“扑哧”笑了出来,轻笑道:“定是在前院饮酒多了,小蝶,去沏一壶关中云箭茶,送到前院去。”
“是,小姐。”
小蝶欢快答应,转身离去。庄樱想着顾冲的模样,又笑了出来。
顾冲回到酒桌旁,此时陈天浩与庄敬孝两人也已微醺,两人脑袋凑在一起不知嘀嘀咕咕在说着什么。
见到顾冲回来,陈天浩打了个酒嗝,语重心长说道:“顾兄弟,庄大人与我,现在都要仰仗于你了。”
顾冲连忙摆手,惊恐道:“不敢,两位大人这是何意啊?”
陈天浩嗞嗞嘴巴,“你怎么还不明白,若是此次事成,我跟庄大人那便是大功一件,这日后少不了升官发财,自然不会忘记顾兄弟你。可话说回来,若是半途而废,那我们就会被百官笑话,以后我在朝中说话,就如同放屁一样。”
庄敬孝也跟着说道:“不错,本官初来兴州,也急需为百姓造福,若是这水患可治,那本官定会在陇江沿岸为顾公公建立祠堂,供百姓朝拜。”
“哎呀呀,这可不行。”
顾冲吓得连连摆手,在他印象中,这等于折寿。
“此次来时宁王曾有交代,让我全心相助两位大人。我不来也就罢了,既然来了,就请两位大人放心,我必尽全力,助两位大人成事。”
顾冲这话听得他们放心不少,陈天浩双手抱拳,感激道:“多谢顾兄弟,有你这话,我总算放心了。”
“陈大人不必谢我,若真要谢,便待回京师后,谢过宁王吧。”
陈天浩点头称是,庄敬孝附言道:“宁王和气近人,爱民如子,我梁国有这等皇子,实在是国家之福,百姓之福啊。”
庄敬孝这话说的乃是肺腑之言,于公于私,宁王在他心中都是最优秀的皇子。可陈天浩不一样,他只是附和点头,可见在他心中,还并不想与哪位皇子走得太近。
这时,小蝶手捧茶盘走了进来,来到桌边轻身施礼,说道:“老爷,小姐命我送来云箭茶一壶,请贵客品尝。”
庄敬孝点头道:“好,斟茶。”
小蝶将茶盘放在桌旁,分别给三个茶杯内斟上了茶水,逐一奉上。递给顾冲时,小蝶还顽皮地眨了下眼睛,暗示着这茶是特意给顾冲送来的。
顾冲笑着合了下眼睛,表示他知道了。
酒足饭饱,这茶水也喝的差不多了,陈天浩便起身准备回驿馆了。庄敬孝派人送行,自己与顾冲将他送到了知州府门口。
“你们留步吧,明日清晨,我们在城门处会合,一同前去秣陵河巡视。”
“是,陈大人慢走。”
送走了陈天浩,庄敬孝回身拉着顾冲的手,两人又回到客厅中。
“顾公公,请上座。”
庄敬孝让座之举给顾冲来了个措手不及,顾冲连忙摆手,“庄大人,这可使不得。”
“使得,使得。”
“使不得,使不得……”
两人站在那里互相推让,最后还是庄敬孝退让了。
“顾公公,前些时日庄某蒙冤入狱,幸得宁王搭救,庄某心中自知,这一切都是顾公公所赐,庄某感激万分。”
庄敬孝说完,后退一步,弯身施礼。顾冲拦是拦不住了,也回个大礼。
“庄大人严重了,我只是按宁王吩咐,从中办了点小事而已,不敢居功。”
庄敬孝面带愧色,沉声道:“庄某本应重谢顾公公,只是……只是……”
顾冲知道庄敬孝想说什么,他本就是一个清官,又初来兴州,一定是两袖空空,囊中羞涩。
“庄大人,您若真想谢我,那便做个百姓的好官,以民为主,为民办事,这样也不负宁王所愿。”
庄敬孝连连点头,再次向顾冲抱拳施礼。
“庄大人,刚才陈大人在,有些话我没有说出,现在只有你我,我便真心问一句,你是真的想为百姓造福吗?”
庄敬孝神色庄凝,正色道:“庄某为民之心,苍天可鉴,日月为照……”
顾冲点点头,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便为你指一条路出来。”
“顾公公请讲。”
顾冲慢声道:“兴州临江,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若想让兴州百姓富足起来,还得从这陇江上想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捕鱼。”
庄敬孝不知顾冲所说何意,兴州百姓自古便出江打鱼,这算什么好办法呢?
顾冲卖了个关子,笑道:“只靠渔船捕鱼,既费时间又费人力,我给你出个主意,不需一人一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