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冲回到了京师,在城门处与唐岚道别。
“我回宫了,你多保重。”
唐岚牵着缰绳,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喂!我都要走了,进宫后好久都不会出来了,你不想对我说些什么啊?”
顾冲一厢情愿地说着,唐岚用脚尖在地上拨弄着石子,仿佛没听到一样。
唏嘘一声,顾冲转过身向城门内走去。
“诶,你要出宫了,记得去看我。”
唐岚终于开口了,顾冲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
……
“小顾子回来了,小顾子回来了。”
小权子高兴的忘了规矩,一溜烟跑到九公主房前,大口喘气说道:“主子,小顾子回来了。”
九公主猛然站起身,惊愕地望着小权子,手中的绢帕不觉中滑落在地上。
依婉瞪大了眼睛,小嘴半张,惊问道:“可是真的?”
小权子连连点头,伸手指向前院,说道:“真得,小顾子正在严掌事那里呢。”
“他……他的病好了吗?”
九公主忐忑问着,满心的惦念尽显眼中。
小权子却高兴得很,笑着答道:“自然是好了,他还与我说了话。”
九公主一听,纤手一提裙摆,快步向外走去。
嘴上喝怒道:“好你个狗奴才,偷偷溜出宫去不说,害得我们整日为你担忧,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权子看了眼依婉,吓得吐了下舌头,两人急忙跟了过去。
严掌事仔细端详着顾冲,点头道:“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顾冲深深一礼,说道:“小顾子让您老担心了。”
严掌事摆摆手,叹声道:“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前些时日内事府已下告文,我就要归乡养老去了。这撷兰殿掌事一职,非你莫属啊。”
“严掌事,您这身子骨再干十年也无事啊。再说,就算您不做掌事一职,留在宫中我们也好照顾您呀。”
严掌事淡笑着摇摇头,语重心长说道:“宫中并非善地,我能做到安回故里已是幸事。我走后你要记得,上不可欺主,下不可弄权,不与外臣谈国事,不与内宦议后宫。”
顾冲点点头,恭敬答道:“严掌事请放心,小顾子记得了。”
“还有……”
严掌事话音未落,便看见九公主气冲冲地走了进来,急忙闭上嘴站起了身。
顾冲正全神贯注地听着,根本没注意到身后。
九公主走到顾冲身边,一伸手拧住了他的耳朵。
“诶呦喂……”
顾冲疼得一咧嘴,不用回头也知道了,肯定是九公主。
“你个奴才,回来也不去见我,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子吗?”
九公主手上一转,将顾冲给拧了过来。
顾冲呲牙咧嘴地歪头看着九公主,连忙说道:“小顾子给主子请安。”
“哼!现在知道给我请安了,走的时候为何不去向我禀告?”
“主子,轻点,耳朵要掉了。”
九公主怒气未消,手一甩松开了顾冲。
顾冲站直身子,用手揉着耳朵,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九公主,说道:“主子你听我解释啊。”
九公主小嘴一嘟,向着严掌事刚刚坐过的椅子走去。
严掌事急忙闪开身,恭站在一旁。
“主子,那日我一位旧友来了京师,便托人捎来口信出宫一见。赶巧了,他居然懂些医术,见我病重便将我带去一家客栈,前前后后一共给我吃了上百斤的药材,只药方便开了三十多个。这段时日我是吃了拉,拉了吃啊,总算是把体内的毒给排了出去。我心中焦急呀,日日夜夜盼着回来见主子,这不昨日刚刚痊愈,我今日便急忙回宫来了。”
顾冲声情并茂胡编了一通,将严掌事的嘱咐忘在了脑后,张嘴就先说了谎话,欺骗九公主。
九公主开始还听得认真,却越听越不对劲,掰着手指算了一下,惊疑问道:“你走了十日,吃了百斤药材,这每日算下来足足十斤之多,你当我不知吗?哪有这种吃法。”
顾冲也不慌乱,继续说道:“主子你还真是不知,他这药方奇就奇在此处。”
“何奇之有?”
“他这是循环排毒法,就是先服烈药,以毒攻毒。紧随其后便是泻药,趁毒性尚未在体内存留之时,便将其排出体外。然后再服用大补之药,强身壮体,恢复体力。如此循环治疗,故而称作循环排毒法。”
严掌事听得暗暗直咧嘴,真若这种服法,别说顾冲啊,就是母猪也早就折腾死了。
九公主涉世不深,还真被顾冲给糊弄住了,她喃喃自语,道:“看来宫中御医还不及江湖郎中医术精湛,真是一群废物。”
顾冲偷眼见九公主似乎消气了,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忽然间九公主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眼珠转了两圈,又瞪了起来,质问道:“你说在客栈医病,我来问你,是哪家客栈?”
“这个……我连续昏迷多日,又怎会记得是哪家客栈呢。”
“那你刚刚回宫之时,走的哪条路回来,总记得吧?”
“东街,我从东街回来的。”
“好,稍后我让人去东街,若是找到那家客栈也就罢了,不然看我怎么责罚你。”
顾冲嘿嘿一笑,说道:“主子派人去就是了,虽然我不记得是哪家客栈,但我却记得屋内有何摆设。”
“都有什么?”
“有木床一张,妆台一座,手盆一架,八仙桌一张,圆凳四个,桌上摆放青色茶壶一个,白色茶杯四个。”
九公主又嘟起了嘴巴,她记不下来,便吩咐道:“小权子,你都记好了,午后去东街找找,看看可有这样的客栈。”
“是,主子。”
真是当局者迷啊,不但九公主没有听出异端,连小权子也当真了。
顾冲心里暗笑,你去找吧,客栈里十个客房有八个半都是这些摆设,我看你怎么找。
九公主缓缓站起身来,望向严掌事,问道:“严掌事,你即将离宫,你看这掌事一职,何人可当呀?”
“回主子,老奴认为,小顾子可胜任。”
九公主明知严掌事会举荐顾冲,她内心也自然倾向于他,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
可她余气未消,便却想刁难一下顾冲,于是故作为难状,说道:“小顾子油嘴滑舌,又不守宫中,我觉得他不能胜任。”
“主子明鉴,掌事一职责任重大,我还嫩着呢,的确难以胜任。”
九公主话音刚落,顾冲却急忙接话过去,反而先拒绝了,这下更让九公主心中生气。
“你闭嘴,我跟严掌事议事,哪容你说话。”
九公主恨不得打上顾冲一耳光,这般不给自己留情面,害得自己说出去的话,还得想办法拉回来。
“严掌事,你接着说,为何你觉得小顾子可以胜任。”
“是,老奴认为,小顾子有三个优点。其一,小顾子秉性正直,性格……”
“好!严掌事说得好。既然如此,那这掌事一职,就勉为其难,交于小顾子做吧。”
严掌事惊愣片刻后,躬身答道:“是,主子。”
顾冲却没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心想你给自己找台阶下,也得一阶一阶的啊,严掌事这一点还没说完呢,你倒是让他再夸我一会儿啊。
九公主脸上一红,也不好再留下去,轻哼了一声,说道:“依婉,我们走。”
依婉急忙跟上九公主,顾冲等人一起躬身,“恭送主子,主子慢走。”
九公主走后,严掌事用手指不停指点顾冲,呵笑了出来。
晚间,顾冲回到自己床边,脱去鞋子,解开脚上的布带。
小春子端着一盆温水来到顾冲身边,溜须道:“顾公公,我来为你浴足吧。”
顾冲斜眼看了看他,伸手阻拦道:“不敢劳驾春公公,还是我自己来吧。”
“别,别。”
小春子赔笑道:“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伺候你。”
顾冲也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挑逗说道:“给你一个机会?”
“给我一个机会。”
小春子不敢合嘴,僵笑一直挂在脸上。
顾冲故作不情愿的样子,思忖后慢慢点了头,“好,就给你一个机会。”
“多谢顾公公。”
小春子急忙抓住顾冲脚踝,将他的脚慢慢放进盆中,“顾公公,这水温可合适?”
“嗯,舒服……”
顾冲闭上了眼睛,享受着小春子为他浴足。
“对了,午后主子说严掌事就要离宫了,这掌事一职便空了出来。严掌事一走,这殿中也只有你最适合了。”
顾冲闭着眼睛,就听“噗通”一声,睁眼一看,小春子居然坐在了地上。
“顾公公,你答应给我一次改过的机会,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吓唬我了。”
小春子都快哭出来了,顾冲这句话是真把他吓到了。
先不说顾冲正是得宠之时,就连李公公都斗不过他,暴毙而亡,自己哪还敢再跟他斗啊。
“你看看,你这是干嘛。”
顾冲招招手,淡声说道:“起来吧,你若做掌事我也不与你争。你若不做,那以后可别说是我抢了你的位置。”
“不会……不敢。”
小春子连连摆手,顾冲板起了脸,说道:“以前的事情我答应过你,既往不咎。但是日后若再有此类事情发生,你也别怪我不讲情面,到时候后悔再来不及。”
小春子一挺身跪在了地上,举手发誓道:“顾公公放心,小春子对天发誓,日后必唯顾公公马首是瞻,若有二心,不得好死。”
“你看,你这样多不好,快起来,一会水都凉了。”
“诶,诶。”
小春子急忙蹲了起来,继续给顾冲揉起脚来。
你别说,小春子挺适合做足疗的,按得顾冲这叫一个舒服,舒服的他再次将眼睛闭上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顾冲还没醒来,小权子就将他摇醒了。
“小顾子,快些起来,严掌事要走了。”
顾冲一听,一下睡意全无,从床上爬了起来,问道:“怎得这么早就走?”
“宫中有规矩,要在日头出来之前便离宫而去。”
“什么破规定啊这都是。”
顾冲一边埋怨,一边穿衣,问道:“严掌事现在何处啊?”
“在殿门口等着见你一面。”
顾冲穿好衣衫,急忙跑出房间。天色尚黑,严掌事的身影在撷兰殿外,隐约可见。
小权子与小春子也来到了殿外,站在顾冲身后,想着严掌事对他们平日里的照顾,不免难过落泪。
“严掌事,走得这样急吗?”
严掌事点点头,仰望着撷兰殿的匾额,叹声说道:“迟早是要走的,再晚些主子知道了,难免不忍。”
顾冲点点头,对严掌事说道:“我们送你出宫。”
“不用了,你们能出来送我,我就已经很欣慰了,殿内不可无人。”
顾冲回头对他们俩说道:“你们回去吧,我送严掌事出宫。”
严掌事没有再拒绝,向小春子与小权子道别后,转身与顾冲向前走去。
“小顾子,有句话我一直没有对你说,现在我就要离开了,说出来也就没有关系了。”
两人走在宫道中,顾冲看不清严掌事的表情,只听语气,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
“严掌事,您说。”
“宫中有太多明暗纷争,无论侍卫宦官,还是大臣妃子,都在暗自涌动,但若说最难以预测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顾冲属于一点就透的那种人,严掌事稍加点拨,他就猜到了。
“您是说储君之争吧。”
严掌事点点头,慢声说道:“成者王侯败者寇,你若没有先见之明,那就必有后顾之忧。不要等到殃及自己之时,一切都来不及啊。”
顾冲点点头,宁王多见自己严掌事都看在眼里,他是在善意提醒自己,远离皇子之争。
送到宫门处,严掌事与顾冲道别。顾冲深深一礼,目送严掌事走出了宫门。
顾冲转身向回走着,脑中回想着严掌事的话。
此时天已微亮,迎面一人背着药箱走了过来。
顾冲未曾留意低头走着,过来的人正是贺太医。
贺太医见到顾冲,惊诧地停下了脚步,指着说道:“是你!”
顾冲听到话音,抬头望去,见是为自己医治的贺太医,便急忙施礼,说道:“贺太医这般早。”
贺太医打量一番顾冲,问道:“你体内之毒已经好了?”
“是,多亏贺太医妙手回春,小顾子感激不尽。”
“啊?!”
贺太医蒙圈了,他的毒明明必死无疑,怎么就好了呢?再说自己开的方子只能延缓性命,却不能根治,他怎么说是自己救了他。
“贺太医这是要出宫去吗?”
“是呀,昨夜本是我在宫中当值,这不兵部尚书陈大人的夫人腹痛病又犯了,差人请我前去医治。”
“哦,那贺太医快些请,可不要延误了。”
“好,好。”
两人道别分开,顾冲想着与陈天浩多少有点交情,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探望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