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的殿试每年一次,由太子监管,旨在为国家选用杰出俊才。
各州府但凡年龄适当,苦学有成者,皆可报名赴考。
能不能考上,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一袭白裙的白羽衣站在太子身旁,轻声道:“陛下,今日你将学子聚来,可是要试探一下那个顾冲吗?”
太子张震偕将手中书籍轻放在桌上,抬头道:“不错,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何才能,竟能让母后称赞。”
“他小小年纪就已掌管敬事房,想来定是有些本事了。”
“未必,或许也只是讨得父皇开心。”
太子张震偕露出一抹狡黠笑意,随即轻哼一声,“他若真有本事,本宫倒是可以重用他,就怕此人是虚有其表。”
白羽衣知道太子所想,提醒道:“据说他此前是在撷兰殿,那里可是九公主之所,宁王常去之处。”
“本宫知道,只看他识时务否。”
此时下人来报,“殿下,敬事房执事顾公公来了。”
太子张震偕点点头,回头对白羽衣道:“走,去见见他。”
白羽衣抬起纤手,将薄纱遮住了脸颊,随在太子身后,走去院中。
顾冲进到太子府中,只见前院内众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言谈,想来应该就是那些学子门客。
太子张震偕从厅内走了出来,众人齐礼,“参见太子殿下。”
“众位免礼,本宫来迟,让大家久等了。”
张震偕见到站在角落里的顾冲,嘴角带笑走了过来。
“参见太子殿下。”
顾冲躬身施礼,张震偕笑道:“顾公公应约前来,本宫倍感荣幸。”
“殿下召唤,怎敢不来。”
“哈哈,顾公公客气了。”
张震偕谈笑间拉起了顾冲手臂,“笑道:“走,咱们厅内叙话。”
“殿下请。”
顾冲从白羽衣身边走过,无意对视一眼,却莫名感觉到了一股冷意从白羽衣的眼中透出。
大厅内最里侧摆放一张方桌,外侧则是两张圆桌。
外圆内方,人之本则。
太子张震偕拉着顾冲来到方桌前,谦笑道:“顾公公,请坐。”
“谢太子赐座。”
太子坐在主位,顾冲在方桌侧面坐下,这样一来,他想不看白羽衣都不行了。
两人坐了个对面。
“这白衣女子双目如此犀利,摄人心魄,她究竟是何人?”
顾冲眯起眼睛,笑着向白羽衣点点头。
白羽衣目光依旧,面纱所遮,顾冲也不见其回应。
“顾公公,这些学子不远千里,从各地齐聚京师,你可知为何?”
太子张震偕侧头看来,顾冲欠欠身,答道:“殿试将至,这些学子苦读数载,想来必是为了谋取功名而来。”
“不错,我受父皇所托,为大梁选取可用之材,但其中不乏有滥竽充数者,今日将他们唤来,小试一下,还请顾公公指点一二。”
“顾冲何德何能,在太子面前,实在不敢僭越,还是……”
“传闻顾公公年少恃才,深得皇上喜爱,莫不是传闻不实吗?”
顾冲抬眼望向白羽衣,他不知道白羽衣的身份,但他却知道,这个女子话语不善。
太子挑眼看了看顾冲,哈笑道:“羽衣,不得无理,顾公公只是谦逊而已,你又何必当真。”
白羽衣淡声道:“殿下,顾公公之名早已传遍宫中,我虽为一女子,身在宫外,却也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本想领略顾公公之才华,怎料顾公公却不肯赐教,着实让羽衣心存疑惑。”
太子张震偕呵笑道:“羽衣向来出言不讳,顾公公切莫放在心上。”
顾冲含笑点头回应,“无妨,羽衣姑娘想要如何?咱家应了就是。”
这明显就是黑白唱,太子与这女子一唱一和,无非就是想探探自己而已。
白羽衣眉眼斜挑,道:“今日我出一题,以此为联,顾公公若胜出,那羽衣便诚心敬拜。”
看来不拿出点本事震慑一下这个娘们,自己还不好跟太子交代了呢。
“既然羽衣姑娘出题,咱家接着就是了。”
顾冲嘴角带笑,直视白羽衣说道。
白羽衣目光转向太子,见太子轻轻颌首,便心中有谱,随即站起了身。
“太子殿下请诸位学子前来,期望各位在殿试之时尽展才华,以求谋得功名。今日小聚,便浅试一下,以烟花为题,为联一首,且联中不得有烟花二字。”
白羽衣话语落下,诸位学子们便小声议论。
“太子殿下这是要试探我们啊,大家可得好好想想。”
“是呀,烟花为题,且联中不得出现这二字,有些难呀……”
“这有何难,看我的。”
其中一人当先起身,施礼道:“太子殿下,在下天顺府廖音,献上一联。”
张震偕点点头,将目光望向这名叫廖音的学子。
廖音抱拳逐一施礼,沉吟道:“爆竹声声脆,腊梅朵朵红。
“好!”
“不错,不错。”
众人鼓掌相庆,廖音颇有得意,频频谢礼回应,“献丑,献丑了。”
太子张震偕轻轻鼓掌,顺嘴问道:“顾公公,羽衣,你们觉得此人所作如何?”
白羽衣轻点秀首,答道:“尚可。”
顾冲却只是浅笑,欠身道:“如他本人所说,还真是献丑了。”
没想到这两人在第一联上便出现了分歧。
白羽衣显然认可廖音所作,而顾冲却截然相反,居然不屑一顾。
“顾公公,此联有何不妥之处?”
太子张震偕问道。
顾冲答道:“白姑娘所指联中不可提起烟花二字,此联虽未出现,但爆竹等同于烟花,字意过于明显,所以此联差强人意。”
白羽衣没有出声,显然认同顾冲所说。
太子张震偕点点头,对着下面大声说道:“你们可都听到了,谁还有联?”
话音刚落,又一人站起身来。
“在下京师李献白,已有一联,请太子殿下鉴赏。”
太子张震偕面露喜色,他知晓此人,乃是京师大学堂薛礼仁的得意门生。
李献白去年就参加了殿试,只是时运不济,殿考的前一日居然病倒了,虽带病赴考,却未得进入前三甲。
以至于去年三甲者暗暗庆幸,若是李献白未病倒,恐怕便没有他们的事了。
顾冲打眼看向李献白,只见此人浓眉大眼,唇红齿白,发髻高盘头上,两侧鬓角乌黑,是个十足标准的美男子。
“娘的,一个男人居然长得这么精致。”
顾冲在心中嘀咕,却也不由甘拜下风。
这家伙比自己长得帅。
“聚时一地火,散去满天星。”
李献白轻声沉吟,同时抬头望向高空,仿佛将人带入联中,看到了烟花绽放时的场景。
短短十个字,可谓字字珠玑。
“好联,献白兄此联一出,无人再与相比。”
“是啊,只凭此联,这次殿试献白兄必会高中。”
“京师大学堂果然名不虚传……”
一时间下面议论纷起,有羡慕的,有嫉妒的,但更多的人不得不承认,李献白此联已是巅峰。
太子张震偕满意点头,再次询问道:“你们怎么看?”
白羽衣答道:“李学子此联辞简理博,意境深远,可谓好联。”
“嗯,的确如此。”
太子张震偕转问顾冲,“顾公公觉得呢?”
“尚可。”
顾冲淡淡说道。
白羽衣凤眼瞪向了顾冲,感情这个小太监,借用了自己的评价。
“哦?这么说来,顾公公对此联另有见解?”
张震偕本以为李献白这联已是绝佳,可听顾冲之意,也只能算是勉强。
“还请顾公公点评一二。”
“点评倒是不敢,只不过咱家觉得,这联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瑕疵,尚未能表达出烟花绽放的精髓。”
“愿闻其详。”
顾冲正要开口,白羽衣却冷嘲道:“顾公公既然不屑此联,想必定是有绝妙佳作,何不展示出来,也让我等涨涨见识。”
李献白心中早有怨气,只不过顾冲是太子坐上嘉宾,他即使有怨气也只能憋在肚子里。
现在听白羽衣口气,分明也是对顾冲不满,也就不再隐忍。
“这位公公,白姑娘说得不错。”
李献白抱拳施礼道:“若是公公作得佳联,我等愿洗耳恭听。若是公公作不得联来,那就请公公收回刚才的话,不要妄加评论。”
顾冲嘿嘿笑道:“咱家只是内宦,若论文采怎比得过诸多学子,更何况在殿下面前,又怎敢班门弄斧。”
李献白一脸不屑之色,感情你在那里哔哔没完,动真格的时候一下就退缩了。
白羽衣也是眼中鄙视,刚要开口讥讽几句,却见顾冲忽然一拍脑门,接着又说道:“哎呀,咱家猛然想到两句。”
太子张震偕道:“哦,顾公公可是心中已有佳作?”
顾冲讪笑道:“佳作谈不上,说实话,咱家读书少,肯定比不过诸位学子,更比不过白姑娘……”
说完,顾冲还向白羽衣眨眨眼睛,充满了挑逗之意。
白羽衣气得轻咬嘴唇,瞪着顾冲。
“这对联讲究平仄对仗,又讲究意境相合,这些咱家全是不懂,若让咱家对联,那只能是胡乱凑字,凑的好与坏先不说,至少上下联字数一样,不然……”
“你这般啰嗦,到底能不能作出对联来?”
白羽衣实在听不下去了,斥声打断了顾冲的话。
“能,既然白姑娘相问,咱家好坏也得做出一联。”
顾冲佯装正色,沉吟片刻,忽然抬头问道:“白姑娘,是以何物为联来的?”
“烟花!”
白羽衣没好气答道,将眼角一瞥,不再去看顾冲。
“哦,对,烟花。”
顾冲笑了笑,又向太子点点头,随后目光望向了李献白。
“为同星月争一瞬,甘化灰尘落九天!”
顾冲此句一出,在场众人皆无声音,都在品味其中。
“白姑娘,咱家献丑了。”
顾冲特意对白羽衣说了一句,白羽衣脸颊不由面红。
“好!此联甚为精妙。”
太子张震偕开口赞道,随后众人才反应过来,纷纷鼓掌。
白羽衣紧咬双唇,她虽然心中气愤,但不得不承认,顾冲这联的确不错。
李献白足足愣了好一会,上前一步,施礼道:“公公所作堪称绝佳,献白自愧不如。”
顾冲回礼道:“客气了,若论对联,咱家定是比不过献白兄,献白兄才华横溢,这次殿试必会高中,咱家静待佳音。”
“多谢公公,献白受益匪浅。”
顾冲本以为李献白是个持才放旷之人,却没想到他居然知书达礼,心中对他不免增加了几分好感。
随后又有几人献联,但有了顾冲这联,其余人等所作皆难入法眼。
酒宴开始,太子张震偕举杯道:“顾公公,本宫敬你一杯,还望顾公公日后闲时,多来本宫府上。”
“不敢,多谢太子。”
“顾公公客气了,我虽为太子,但却更喜欢与众人同等,就如今日,与诸学子同饮,把酒甚欢。”
“太子能与民同乐,实属百姓之福。”
张震偕呵笑道:“百姓之福便是国家之福,本宫深受父皇所托,必会爱民如子。”
顾冲点头道:“太子有所想,定会深受百姓拥护,立功德于千秋万代。”
“可惜啊,本宫身边之人不及顾公公十之一二……”
顾冲愣了一下,没作回答。
酒宴散去,太子张震偕在客厅端起茶杯,询问道:“羽衣,你觉得他如何?”
白羽衣道:“此人并非浪得虚名,确实有些才华。只不过看起来油腔滑调,恐为人不实。”
“我只问此人可能为我所用。”
白羽衣沉思道:“太子若用这等人,必需扼其要害,使其忠心,不然不如不用。”
张震偕盯着白羽衣片刻后,将茶杯放了回去,“你说得有道理,这件事情你知道该怎么做。”
白羽衣欠身道:“殿下放心,羽衣明白。”
顾冲从太子府出来,一路琢磨着向宫中走去。
太子之意是想要拉拢自己,这点显而易见。可是自己经常与宁王走动,太子不可能不知道。
顾冲忽然之间想起了严掌事临走时嘱咐自己的话:不要参与宫中之事,尤其是储君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