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芙蓉脸上的笑容险些保持不住,此时此刻,绝对是她从小到大最最后悔的一刻。
为什么?为什么她当时没制造点意外,让林傲梅那个死丫头赴不了宴呢?一心只想让她在宴上出丑。现在好了,林傲梅出丑的样子还没看到,反而给自己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刚刚是在花园,现在是在心雨亭,林傲梅的出现,都让自己原有的光芒生生少了一大半。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骄傲如林芙蓉,怎么可能甘心?
她不甘心啊!
指甲陷入肉里的痛楚,虽让林芙蓉温和的神色不至于消失,挤出的笑容却多了几分勉强,走近林傲梅道:“二妹,你去哪了?你不识路,切不可随意乱跑,让我好是担心。”
林傲梅抬眸凝睇着林芙蓉,眼中满含笑意,看得林芙蓉心中一声“咯嗒”,猛的意识到不对,想要补救,林傲梅却抢先开口道:“大姐姐,梅儿一直在池边看鲤鱼啊。姐姐在亭中,梅儿想要过来找你,却挤不进来,又担心姐姐待会找不到梅儿,所以不敢乱跑,只得在池边了。”
众人恍若大悟,怪不得林二小姐好像对这奢靡的别院毫无兴趣,就静静在坐在池边呢!原来是怕自己的姐姐找不到自己,即使感兴趣,也不敢随意乱跑,怕姐姐找不到自己而担心,真是个心思周全的可人儿。
不过,相比之下,林芙蓉的做法,就显得太不厚道了。
自己往心雨亭凑,将第一次来桃花宴的嫡妹抛之脑后,连她一直在池边都不知道,只一门心思挤进心雨亭作诗,大出风头。这会又说担心林傲梅,傻子才会信。
若没人提起林二小姐,恐怕林大小姐都忘了自己还有个嫡妹也在宴上吧!
目光都从林傲梅身上回到了林芙蓉身上,不过,原先赞扬的眼神,此时却已变了味,看得林芙蓉好一阵心塞,不知所措,却又无言可辩,小脸带上了一阵微微的惨白。
自己何时受到过这种别样质疑的眼光?今天这一切,都是拜林傲梅所赐!该死的林傲梅!她不会让她好过的!
田思渊局外人似的看着众人被林傲梅牵着鼻子走,暗自笑笑:这个林傲梅,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林芙蓉的本意,是要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回自己身上,话语中又不着痕迹的指出林傲梅不懂规矩,到处乱晃,没见过世面。
岂料林傲梅三言两语便将众人带离了她设想的轨道,林芙蓉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复返,还被咬了一口。不过,林傲梅可不是狗,说她是狡猾的狐狸更为妥切些。
“原来如此,倒是姐姐疏忽了。”跌倒了一次,林芙蓉绝不会容许自己再跌倒一次,稳了稳心神,端正了笑容,带着些愧疚与自责,满怀歉意的道。
不为自己辩解,也不再装得有多担心,落落大方的姿态,似乎她并无私心,光明磊落,真的只是一时疏忽而已。
那满怀愧疚的姿态,如同被春雨冲刷而盲目无助的海棠花蕾,楚楚可怜。不得不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怜香惜玉,与生俱来。众人心中的那份质疑顿时少了一大半。
林大小姐有自己的好友,一时无意疏忽了嫡妹也并非什么罪不可赦的事,再加上她也并没什么坏心思,更是情有可原。她本来就愧疚了,若再指责她,不是让美人更加心伤?
“这是在沐府别院,林二小姐即使不认识路,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林大小姐不必如此愧疚!”一位看似风流洒脱的公子最先看不过美人“内疚”,开口安慰道,引来无数的附合声,林芙蓉脸上的内疚神色才渐渐消散,眸含春水清波流盼,感激的望着众人。
“柒芷?你居然还在宴会上,真是稀奇事啊!”五皇子詹玄辉看到柒芷公主走来,略带夸张惊讶的道。
詹玄辉年方十五,是宫中贤妃娘娘所出,因年龄相仿,和柒芷公主也比较谈得来,相互打趣调侃,也非什么稀奇事。
即使柒芷公主的闺名唤“詹菀菱”,但“柒芷”二字,却是皇上亲封,所以,就是亲密的人唤她,也是唤的封号,而非闺名。
“我在这里很奇怪吗?我不就逃了去年一次桃花宴吗?用得着记得那么清楚吗?”见到是詹玄辉,柒芷公主不甘示弱的回嘴道。
田氏权倾朝野,在宫中,皇后向来一支独大,加之又有大皇子傍身,更是跋扈专权。淑妃和贤妃暗中联盟,才能在后宫谋得一席之地,所以,连带着柒芷公主和五皇子也比其他兄弟姐妹来的亲厚些。
“那是因为到了去年你才来参加桃花宴吧!三年前你的年龄就到了,却吵闹着不肯来,去年好不容易来了,居然中途溜了,今年还在这,不是稀奇事?”五皇子好心的解释道,惹来了柒芷公主恶狠狠的一记白眼,这才讪讪歇了口。
“好啦!今年不是没溜了嘛!你们刚刚都在嚷什么?又要找林二小姐干嘛?”柒芷公主状似无意的问道,众人这才想起他们的目的来。
“哦,是这样的,你看!”五皇子将桌上的一首诗词递给柒芷公主,解释道:“这是林大小姐题的诗,以诗咏诗,实在是难得的上上之作,众人只是好奇,林大小姐如此才华横溢,林二小姐是怎样一位佳人罢了!”
这话说得实在含蓄,只是好奇?恐怕不止吧!
柒芷公主伸手接过,洁白的宣纸,散发着淡淡的墨香,一手簪花小楷,笔致清隽,呈现于纸上:
诗。
绮丽,多姿。
俏棠影,妩蕉枝。
高山琴醉,流水情痴。
咏春添叶翠,赋秋叹花奇。
清风闲云共和,明月孤星有知。
敢与阳关唱别离,堪向红豆诉相思。
宣纸上呈现的,居然是一首体裁最为考究的一七体诗,以诗赞诗,想必是今年宴上诗赛的命题,题材倒是十分新颖。
看着四周用鱼丝垂挂着的其它诗作,四言,五言,七言,甚至三五七言兼用者也不少,应有尽有,却唯独没有人敢在如此有限的时间内题一七体诗。
所以,别的不说,单论体裁,林芙蓉的诗便足够技压群芳。更别提这首《诗》,一韵到底,中仄平兼顾,又句意连贯。
众所周知,林芙蓉有“海棠仙子”的美誉,那句“俏棠影,妩蕉枝”,暗似赞诗,明为赞己,一语双关,凭着这句诗,林芙蓉今年在桃花宴上的赞誉声,必不会亚于去年。
即使是柒芷公主,也觉得此诗无可摘挑。
这么考究的一七体诗,林芙蓉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题出,赞一句才华横溢,实也不为过。
对林傲梅的担忧又再度涌现,但见她依旧一副淡然的模样,柒芷公主也不再说什么,敷衍着赞赏了两句,就将林芙蓉的诗作放回石桌上去。
“林二小姐认为令姐的诗作,如何呢?”四皇子詹玄濋颇有些坏笑的问道。
“佳劣自有后人评,傲梅才疏学浅,不敢妄加揣摩。四皇子见谅!”林傲梅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清冷的眸子如古林一般幽寂,让人丝毫看不懂她的情绪。
没有随波逐流的说写得好,也没有另辟途径的说写得不好,却又直面回答,没有转移话题,回答得刁钻却又无懈可击。
优劣自有后人评?亏她想得出来……这丫头,实在是刁钻。
柒芷公主的担忧,随着林傲梅的这句回答而烟消云散。这样的林傲梅,怎么会应付不了这些人的刁难呢?
“哈哈哈哈!好一句‘优劣自有后人评’,林二小姐果然机颖,这种回答,倒是别有新意!”大皇子笑着感慨道。话音刚落,便有人扬声道:“不知林二小姐能否也留下一首诗作,让后人点评呢?”
这句话,正合众人意,四周嘈杂的窃窃私语顿时都停止了下来。
林芙蓉的这首一七令,实在登峰造极,难以再出其右,又是在这么有限的时间内,想要再题一首能和这首一七令一决高下,或者平分秋色的诗,难度实在太大。
众人心中料定,林傲梅绝不敢应下,此时静静看着,也只不过是想看她能有什么办法推辞罢了。当然,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在林傲梅借口推辞时阻拦她,好不容易逮到个让她出丑的机会,怎么能被她三言两语就轻易的搪塞推辞过去呢?
本来以为,会在林傲梅脸上看到慌张无措的神情,想不到,她却仿佛没听到有人刻意刁难似的,依旧浅淡如水,从容素然。若不是她稍稍转动头颅望向那位开口的男子,众人都在怀疑,她刚刚是否有听到那句故意的刁难。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她居然没有任何的推搪,只浅笑盈盈的回道:“傲梅不才,却也不好拂了众意,献丑了!”
众意?明明只是一个人开口让她题诗,她却说了众意二字,倒像是故意讽刺的一般。
在场的各位,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思,人情世故淫浸?明显林傲梅是早已知道众人会联合刁难她,这才会说此二字,听得众人都有些面红耳赤,如同小孩子撒谎被当众揭穿似的,却也不好辩驳。一则显得做贼心虚,二则一旦解释,不是把搪塞的借口送到林傲梅手中?到时她大可以说既然不是众意,她何必题诗。那时,谁能阻拦反驳她?
“咳咳!”干咳了两声,掩饰心中的尴尬,二皇子詹玄启开口应道:“林二小姐大可一试!”
不知为何,这位林二小姐,总让詹玄启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适才他一直在回想以前是否在哪里见过她,一时出了神,这会才刚缓过了心神。
林傲梅假装听不到,莲步款款,轻移到石桌前,信手铺开一张光洁的素纸,用镇尺压住,执起墨台上的一支紫毫笔,沾足了松烟墨,挥洒落笔,浸透纸背。
几乎是一挥而就,一气呵成,又一首一七体诗跃然呈现纸上,惹来满场哗然:
诗。
旖旎,多姿。
悲桃李,叹梅枝。
如泣如诉,似醉似痴。
倚山云蔽日,临水雾藏奇。
空谷鹤鸣雨过,野居花落风知。
纵得千古韵中曲,敢笑今生笔下思?
字字清傲,笔力遒劲,飘逸潇洒至极。更妙的是,每一句诗最后一个字,都和林芙蓉所作的那首一模一样,彻底杜绝了她抄袭的可能。而比之林芙蓉的那首,又更为加酣畅淋漓,豪迈大气,落括不羁,后一句“纵得千古韵中曲,敢笑今生笔下思?”如同是画龙点睛之笔,将整首诗的韵味升华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
妙!妙!妙!
柒芷公主早已按捺不住,上前将宣纸仔细反复的端详,看向林傲梅的眼光中满满都是不可置信。若非亲眼得见,恐怕世人难以想象,如此巅峰的旷世神作,居然被一挥而就,还是出自一个闺阁千金之手!
满场寂静,无一出声,只深深的凝睇这柒芷公主手上的那首诗作。
“啪啪啪!”清脆的拍手声,打破了整场寂静,众人以为来人会开口赞扬那首一七令,岂料他吊儿郎当的开口道:“喂!都回神了!”
孤傲的声音,带着慵懒而散漫的语气,却无端惹人沉醉,勾人心魄。
众人脸色带着深深的不可置信,齐齐循声望去,眼前的绝美画卷,让满场陷入一片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