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罗棋布,月皎无风。
烟罗纱帐后,林傲梅靠着青叶软枕,毫无睡意。
她想起了许许多多的往事。
她记得詹玄启上门求娶,而她那时,因杜柳清和詹玄启种种有心的设计,早已对詹玄启芳心错许。
她不过是个垫脚石罢了,因为杜妙颜心高气傲,自恃清高,看不上这个平平无奇的二皇子。而皇家的婚约,即便还没有开诚布公,也不是好退的。所以,她便成了接手的那一个。
詹玄启不敢开罪杜家,自觉让杜家欠他一份情,好过生一份隔阂。且看林傲梅容貌不俗,远胜杜妙颜,便顺坡下驴,同杜柳清勾结做戏,引她上勾。
终究是初出茅庐的少女怀春,具体是被哪些把戏给迷了心扉的,林傲梅已经记不太清了,但依稀记得的英雄救美,绣帕传情,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现在回想起来,都只觉可笑。
她真是能耐了,以前一点小把戏,便能叫她把命都拼上。如今詹玄羽实实在在的一直助她,护她,救她,她却也不敢交付半丝情感。
若是不知詹玄羽的心意便也罢了,如今知道,回想起来才发现,这一切并非无迹可循。只是她的心早已冰封,万不敢染指半分感情,加上詹玄羽的性子一直都是难以捉摸,万事不萦于心的模样,她自然也从未自作多情的往这方面去想。
只是,他种种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莫名其妙的脾气,在知道他对她的心意后,联想前因后果,却似乎都一瞬间顺理成章,合情合理。
“我心悦你,喜欢你。思之如狂的心悦,男女之情的喜欢。”
“若这世间情,要么被伤,要么伤人,我愿被伤的是我,如果伤我的是你的话,我甘之如饴。”
不可否认,詹玄羽让她如死水一般的心泛起了微澜。她本该对此风月之事嗤之以鼻,但她却还是莫名的就是相信,詹玄羽是真的喜欢她。
林傲梅心乱如麻,想着反正都要去五台山了,短期内也不会见到詹玄羽了,此事先不想也罢。
索性将错乱无章的思绪丢开,林傲梅强迫自己睡下。
只是从头到尾,林傲梅想的都是詹玄羽对她的情意,全然没问自己心中对詹玄羽是何态度。
同一片天穹之下,詹玄羽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甚至记不得他是如何离开傲梅阁回到璃王府的,他脑海中只记得自己对林傲梅说的话。
他竟对她表明心迹了……
林傲梅的眉眼、音容、笑貌、举手、投足,都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詹玄羽觉得自己就快要魔怔了。
此番如此,看林傲梅今晚的反应定是吓到了。她要去五台山几个月,也算有个缓冲的时间。
林箭澜递上的折子,不出两日便批了下来。意料之中,陪孟氏去五台山礼佛乃是孝举亦是善举,且祭天游行的日子尚未确定昭告,皇帝没有不允之理。
当天,行囊细软便都已打点妥当。林箭澜安排的随行护卫本就不少,临行前,璃王也派来了一支府中精锐,前后左右护卫着相府的马车,确保安全无虞。
林傲梅上马车之前刻意瞥了一眼,很确定那支王府精锐前端二人,是詹玄羽身边的影卫,一男一女,唤作无霄和无渔。
林傲梅故作不知,压低身子上了马车。
那支王府精锐确实是璃王派来的,詹玄羽也并非不信自家父王手下的能力。之所以还非要无霄和无渔跟着,一来更放心些。二来嘛,这二人林傲梅都见过,知道是詹玄羽的影卫。也好叫林傲梅知道,他虽未张扬露面,却心系于她。
詹玄羽立于一处顶檐之上,目送相府车队远去。
若非有心想让林傲梅有个缓冲考虑的时间,詹玄羽便自个儿悄悄跟过去了。只是,虽未跟过去,但也不能不刷存在感,否则以这丫头的没心没肺,几个月不见,指不定就将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詹玄羽心思百转,暗中自语。
林傲梅似有所感应一般,渐行渐远之际,微撩起车帘,从缝隙中往那处顶檐上望去。
白色衣袂,看不真切。但林傲梅知道,是他。
原本出行前计划这一去顶多也就一两个月,却是一待,便待了整整三个月有余。
期间,京都最热火朝天之事,便是牵扯到二皇子和四皇子的棘扬关一案。此案的热度,竟生生盖过了大皇子娶妃和八月的秋闱。
那时正值七七乞巧节前夕,詹玄羽按捺不住,遣人传信至五台山。
他自是不会在信中说些太过露骨的话,省得林傲梅更不理睬。只是一些寻常不过的询问关切,但即便如此,林傲梅也只将信件妥当收起,并未回信。
隔天,送信的无筝等不到林傲梅的回信,似有准备一样,又拿了另外一封给林傲梅。
而这封信中的内容,是说大皇子妃的人选,选定为了田思渔,已择日完婚,尘埃落定。
看来,那桩丑事虽有了明面的解释,对大皇子的影响却还是很大。这才不得已,选了田氏的自己人。
若只是此事而已,林傲梅忍着也是可以不回信的。毕竟田思渔和林芙蓉积怨已深,不睦已久,田思渔成了大皇子妃,二人在大皇子府中地位悬殊,林芙蓉只怕更是九死一生。
偏偏那信中又说,二皇子和四皇子因办事不力同时获罪,现已幽闭大理寺待查。这便让林傲梅很是按捺不住了。
近日来,此事已传得人尽皆知,只是林傲梅远在五台山,没特意去打探。
风声苗头是能听到一些的,但林傲梅并不打算去过度关注此事。前世詹玄启在此案中栽了大跟头,这辈子无她周旋,詹玄启应无转圜的余地。
结果如何,待她回京自能清楚,无需此时远在五台山还去打探,徒增事端。
岂料,詹玄羽一封信,便道出了林傲梅意料之外的事。
怎么会是二人同时获罪?
前世明明只是詹玄启被詹玄濋设计陷害,险些被贬为庶民,流放边疆。后来得她滚过钉床,到御前鸣冤,詹玄启这才绝处逢生。可即便如此,前世的棘扬关之事,到后来也没牵扯出詹玄濋什么。
怎的现在,是两人同时获罪待查了?
林傲梅询问无筝,他刚从京都送信过来,又是詹玄羽的人,理应知晓些什么。
但那厮忠心得很,听从自家主子的吩咐,硬是装得什么都不知道,只叫林傲梅自个儿回信问詹玄羽。
林傲梅无奈,这才回了信。
无筝如珍似宝般将信件收入囊中。
要封回信还真的是不容易。也搞不懂自家主子如此惦记人家,为何不亲自过来。
詹玄羽又何尝不想,可是,他不敢阿……
真的,别说别人不信,搁以前,詹玄羽自己都不信。但是,现在对林傲梅,他是真的,认真且怂。
无筝誓死不多透露棘扬关的事,终于让林傲梅回了信。殊料詹玄羽看了信后,只心情颇好的收起,便对他道:“无筝,事情太复杂,信件不若口传。你再跑一趟五台山,把棘扬关的事详细告诉郡主。”
刚从五台山回来的无筝:主子你在逗我?
詹玄羽拿出信仔细翻复看了又看,想象着林傲梅写这信时的姿态,表情。
詹玄羽无奈叹息:纸上寥寥数语,却只问了棘扬关的发生了何事,未有只言片语给他。
唉,真是个没良心的薄情丫头……
认命的提笔,再写了一封,交由无筝。
无筝呆了片刻,满脸生无可恋的接过:这当信差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阿……
“主子,能否让属下换身衣服后再出发?”天地良心,他回府连洗把脸都还未曾。如此尽忠职守,真的是连自己都感动了。
詹玄羽点头默许,又道:“过去五台山后,若有回信,便叫无霄送回来吧。”
无筝眸子亮了,主子这是心疼他来回奔波阿!
无筝步下生风的离去,心中感动。他却不知,詹玄羽的想法是,无霄一直在五台山,定是清楚林傲梅的近况。换他回来,便能问问了。也不知道那丫头会不会瘦了,习不习惯那边的清苦日子。
棘扬关这事,说简单也不然,说复杂也不至于。起因就是詹玄启和詹玄濋都是不安分的。都想着借此次捞油水,得民心,顺便再让对方栽一把。
二人此次奉旨去棘扬关,是为棘扬河重修河坝。
棘扬关盛产水稻,故而棘扬河的柴石拦河坝数量不少。但这种柴石坝,质量差、不坚固,经不起洪水的冲击,是故朝廷每年都得派下官员过去,基本是年年修,年年坏。
而在三年前,工部尚书直接奏请,将棘扬河的原坝柴石坝全部改为浆砌石坝,并规划了详细的施工计划,龙颜大悦。
但这是一项大工程,只派官员下达安排修建,唯恐民心不稳。所以,便指派了二皇子詹玄启和四皇子詹玄濋共同督工建造。因着这一事,二人当时还大大的红光满面许久。不料,现下便出事了。
拦河坝本来已经离竣工不远了,但夏季雨水多,棘扬关首当其冲。本以为浆砌的石坝坚固耐用,可高枕无忧。而令众人没想到的事,棘扬河的洪水一冲,那石坝一夜之间坍塌,护岸堤防更是不堪一击,庄稼粮食毁了不说,还有人员上的伤亡。
虽说苍天庇佑,人员的伤亡不大,但已经让龙颜大怒,二皇子和四皇子首当其冲。
就在这时,四皇子直言揭露二皇子詹玄启对修建河坝的材料以次充好,暗谋私利。这才导致这次的事故。
二皇子当即被圣上发落关押,只待查明原因,定夺制裁。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五皇子也揭露,此次事故,并非天意,而是人为。二皇子以次充好没错,但四皇子早知二皇子私下的手笔,却不惜以棘扬关百姓的性命为赌注,撒大网,抓大鱼,甚至暗中出手,在河坝的建造过程中动了手脚,这才导致河坝如此不堪一击。洪水泛滥毁了庄稼,伤了百姓,将事情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再一举揭发,置二皇子于死地。
此一揭露,众人无不唏嘘。圣上雷霆万钧,二皇子和四皇子被囚禁待查,可谓两败俱伤。
事情经过大致便是如此。
林傲梅听完无筝的叙述,也没功夫追究他日前的装傻充愣。
只不过,五皇子又是打哪冒出来的?前世可没这一遭,自然也没牵扯到詹玄濋。
前世詹玄启获罪,本已证据确凿。她却是不信的。滚过了钉床到殿前鸣冤。犹记得当时杜府似乎也插手相帮进谏,后来重新彻查,便还了詹玄启“清白”。这罪责自然是底下人顶了去。
具体细节不提也罢,但前世,此事却是实实在在没有牵扯到詹玄濋的。
林傲梅手指扣着香案,思绪万千。
无筝递上自家主子的信道:“郡主,这是主子命我交给您的。”稍加思索,无筝机灵谎称道:“主子说,请您务必回信。”
林傲梅愣了愣,在无筝满带希冀的眼神中接过打开。纸上字迹洒脱飞扬,却又透着工整严谨:“陌上已花开,佳人何时归?”
林傲梅下意识侧身躲着,生怕无筝瞄到什么。
虽然这几个字没什么其他意思,但又好像有其他的意思。林傲梅下意识之举,倒是有些欲盖弥彰了。
无筝了然暗笑,垂首低眉:“要不,郡主您顺便把信回了?”
这还能顺便的吗?
林傲梅轻咳一声,詹玄羽千里迢迢托人带消息给她,若不回信,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稍加思索,林傲梅提笔写道:“归时便归,问世子安。”
而这信一来一回的,有一就有二。二人有时说京中正事,有时说五台山的闲暇景致,时间倒也过得快。只苦了无霄和无筝二人。
以前影卫也免不了要传些要紧的密报,但也顶多两三个来回,这二人倒好,信件来来回回一个多月不带停歇的。
多亏了詹玄羽,即便林傲梅离京许久,京中的大事也都未曾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