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无虑了十几年的柳若虞从未想过，自己亲手挑出来唇红齿白的小哥哥，有一天会变作一把利刃狠狠扎向她的胸口。

    很多很多次，她午夜梦回五岁那年，都想要改变这个致命的选择。

    可每当她醒过来，眼前依旧只剩她冷冷清清的一个人。

    再后来，朝局突变，在江离摧枯拉朽的布局下，黎皇很快被逼入绝境。

    他这才知道自己器重了一个什么人，可悔时已晚。

    也是到了这时候，江离才表明身份。

    原来多年前，他们家扶持的是另一位皇子，黎皇夺权成功后将他全家满门抄斩，而他被奶娘藏匿于池塘中才躲过一劫。

    好在他当时年岁小并不经常露面，所以逃出去也几乎无人认识。

    他因孤身一身被人送进慈幼局，又因过人的天赋被一路推荐到了公主面前，开启了公主的伴读之路。

    黎皇听完后震惊于江离的城府，竟然早在八岁那年，江离就开始算计一切。

    他面容中显示出一丝苍老，知道眼下已经无力回天，果断的选择了自刎。

    死之前，他还心心念念着自己的小公主。

    “你想替家人报仇让我死，那我就去死，可虞儿是无辜的，只求你放过她。”

    这是黎皇死之前最后一句话。

    他以决然的赴死想要消除江离心中的仇恨，以此换他呵护了十几年的小公主能够安然无恙。

    那一夜，皇宫火光冲天。

    火星子隔了老远都能清清楚楚的看见，宫人跑断了腿也没能扑灭那场大火。

    江离终于像多年前发下的誓言那样报复了自己的仇人。

    他诚如那些大臣说的那样是个天才，也成就了一番大事。

    覆灭一个皇朝，怎么不算大事呢。

    他应该开心的。

    可当他目光触及因火光匆匆赶来的小公主时，整个人忽然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

    向来泰山崩于眼前也不为所动的年轻丞相，第一次露出了那般无助的神色。

    他抓起她的手就要离开，却被小公主狠狠甩开。

    她说，“江离，我也是皇室成员，你不是要报仇，你把我也杀了啊。”

    江离最害怕的事发生了。

    小公主知道了一切。

    自然，也知道了这场大火从何而来。

    原本他是想借大火之名推到别的刺客身上，可一切已经来不及。

    “若若……”

    他再度叫出这个名字，声音中带着祈求。

    柳若虞却抬剑刺向了他。

    昔日只会捧着脸给他撒娇卖萌的小公主长大了，她差点穿上嫁衣嫁给别人，差点跟那个可恶的探花郎生儿育女。

    江离忽然明白了那天晚上他为什么会一怒之下做出了那般出格的举动。

    促使他不管不顾去占有她的东西，名叫嫉妒。

    他生生受下那一剑，又亲手一寸一寸的将剑拔出。

    “若若，我们扯平了。”

    他如是说。

    然后一掌将她敲晕，不顾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将她抱回了公主府。

    他的表情深邃，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醒来后的柳若虞被圈禁在房间里，她疯狂想要逃离，她要去皇宫给父皇他们收尸，她想跟着他们一起去。

    可江离只是残忍的告诉她，“我当初没能为我的家人收尸，所以你也别想去。”

    她砸了房间里一切可以砸的东西，她甚至想了无数种方法自尽，却被他一一化解。

    她第一次体会到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

    慢慢的，她开始变得尖酸刻薄。

    每当他想要与她亲近，她就会充满讽刺的说，“怎么，这么迷恋仇人的女儿吗？”

    他想帮她撩起耳旁的碎发她也会说，“对仇人的女儿这么温柔，不怕你爹娘死不瞑目？”

    有一次她把他惹急了，他将她扔在床上，堵住她的嘴不让这些恶毒的话有出口的机会。

    喘息中，他突发奇想的说，“若若，为我生个孩子。”

    生个孩子。

    有了孩子，她就会不再每天想着去死。

    哪怕是为了孩子，也会好好跟他过日子。

    这个想法似乎让他在绝境中看到了救赎，一遍又一遍的要她。

    亢奋中的他没有注意到，她眼中最后一丝光也灭了。

    她不再反抗，也不再寻死，每天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不说话不闹，也不笑。

    小公主失去了庇佑她的天，又被折断了希望的双翼，曾经的小公主，彻底死在了这一天。

    活下来的，只剩没有灵魂的柳若虞。

    不知过了多久，江离终于注意到她的异常，他心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却依旧自欺欺人的想着等有了孩子一切都会变好。

    不过，他并没有等到有孩子的那一天。

    探花郎趁着江离进宫混进了公主府。

    他瘦了很多，浑身是伤，却依旧排除万险带着人救走了她。

    探花郎将她送出城，惋惜又悲伤道：“真可惜啊，明明你是嫁给了我，我却搞砸了一切。”

    柳若虞没有说话。

    他便叹息着笑了笑，“一路往前吧，顺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就可以到天齐，到了那里，江离便不能再只手遮天。”

    她说，“谢谢。”

    声音沙哑难听，她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探花郎听的眼睛一红，“她像你，却不是你，我其实并未娶她，我将她认作义妹带在身边，前些日子已经找了户好人家嫁出去了。”

    柳若虞抬头看向他，探花郎却赶紧移开视线。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告诉你这些，我就是……我就是……”

    话在嘴边却不知如何表达。

    但她懂。

    柳若虞踮起脚轻轻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吻，缓缓道：“忘了我。”

    探花郎愣愣的摸着自己的脸，满眼震惊。

    不等他反应，她直接翻身上马离去，再没有多给他一个眼神。

    轻柔的一个吻，是这辈子除却他们成亲牵手那天外最亲昵的动作。

    他却觉得此生足矣。

    探花郎骑上马朝另一个方向而去，沿路还特意留下很多离开的线索。

    跨在马背上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成亲那天，他握住她的手，紧张的浑身是汗。

    他想，如果这不是梦，那他这辈子一定要好好对这个娇气的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