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
门外是无边的血色。
没有什么房屋景物。那就像是泼上了红墨的一大块背景墙,血色朝天边蔓延过去无边无际,天上没有云,却又阴沉沉的。
而在那一大片的血色当中,站立着各种各样的许多“人”,这些“人”都没有相貌没有脸,像实质的黑雾仅有一个勉强的人的形态,正以一种扑咬嘶叫的姿态朝向门口,从地上延伸出数不清的红线,将它们牵住缠住。
顾怜动了下脚,感觉到脚下一片黏稠。
她低下头去看,地面上是半凝固的血。
“……”
顾怜喊:“刻不求。”
刻不求在她的身后应声,听不出情绪:“嗯。”
“你把我困在里面的时候你自己几次出来,就是在解决这些东西?”顾怜抬头看他:“这些是什么?”
刻不求跟她对视片刻,才道:“是心障。”
刻不求:“是想要来抢走你的东西。”
“……”
顾怜又看向那些“人”,并没有说话。
想要来抢走她的东西……
是字面意思,还是刻不求自我的理解?
那些“人”所朝的方向都是这间屋子,倘若没有红线拦着,顾怜不怀疑它们会一齐扑上来,连带着这间屋子撕咬成为碎片。
刻不求的心魔。
顾怜忽然问:“你会受伤吗?”
刻不求正欲回答,顾怜却抓住了他的手,板着脸说:“不许撒谎。”
“……会,”刻不求回握她的手,低眸说,“仅是偶尔,小伤无碍。”
顾怜就追问:“受伤了之后会有什么影响?
刻不求抹了一下她的眼尾。“我不告诉你。”
“……”
脚下黏稠的血忽然开始有细微的异动,顾怜低头往下看去,发现原本半凝固的血液竟然开始缓缓地流动起来,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听见“铮”的一声红线断开的声音,地上的血液也开始泛了起圈圈轻微的涟漪。
耳旁有风声与尖啸声,顾怜反手下意识地想要把剑给唤出来,却唤了个空,她只是晚了一秒的空档,眼前就黑影袭来,是那些心障张开大口尖牙,朝她扑咬下来!
握着顾怜的那只手用力把她往后一带,只见红袍拂动刻不求抬手往下一划,那心障的动作在空中停了半秒,随后仿佛爆炸一般尖啸着轰然而散!
刻不求的发丝吹动,从肩上滑落。
同时顾怜看见,一道血痕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到下巴处,凝聚最后滴下。
——但刚才那只都心障分明连刻不求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那为什么刻不求会受伤?
冥冥之中顾怜好像明白过来什么,却又抓不住那一瞬的醒悟,她朝前走出一步想要去触碰刻不求的脸:“刻不求……”
“我不困着你了,”刻不求头也没回,“此镜心魔已除,你可以离开了。”
逐客令。
赶她走的意味显然,顾怜想说什么张口却被红线圈住了手腕,很快她的四肢、腰上都缠上来细密的红线,刻不求松开了她的手她就被红线拽着往后。
顾怜伸手往前抓了一下,却连衣角都没有抓住。
顾怜看见刻不求偏了下头,那血在他冷白的面容上红得刺目。
紧接着她被拽回那间屋子里,门不容置疑地关上门前,她看见那数百只心障将红线挣断,血水掀起浪花,顷刻便朝刻不求而去!
“刻不求——!”
黑暗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她被红线拖着一直往下沉落,意识越来越模糊,直到双目阖下,视野中的那最后一抹红色也消失。等到红线逐渐松开,顾怜猛然睁眼翻身坐起,眼前的景象已然变换。
那漫天的血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花海。
花香沁人,被风吹拂过来也连带着将顾怜的脑子吹醒几分。在第一镜中最后发生的变故还萦绕在脑海当中,刻不求那决然后背影也很清晰,顾怜闭了闭眼之后再度看向四周,很快就认出来这里是哪里——
九百年前徽阳城外的那片花田。
看样子是进入到第二镜了。
那这么说来,第一镜解决了?可是最后的那些心障忽然发难怎么办?还有分明杀的是心障而刻不求却受了伤……
“阿伶?”
旁边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顾怜愣了一下收起思绪,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紧接着她就看见了高高束起马尾,穿着束袖红袍的少年。
五官虽然已然长开,但眉间隐约还见得几分少年的清朗。
这个是李顾生,不是九百年后的刻不求。
而且——顾怜一眼就看出来,这是被皇城困了三年才回来的李顾生。
顾怜回头看着他,并没有接话。
来花田的次数不少,她还做不到一眼就分辨出来现在是哪一件事。
李顾生看她久久都不说话心下疑惑,走过来在顾怜的身前蹲下了:“你昨夜没睡好吗?怎么方才还同我说你来摘这边的桑葚,扭头便睡在树下了?”他说完不待顾怜回答,兀自笑了一下,“倦了的话我们就回去吧,反正宋大哥不急,我们回头再来采桑葚给他酿一份。”
宋大哥,桑葚酿酒。
捕捉到这两个关键性的词,顾怜顿时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时候了——是宋大哥与沈小姐成亲的前两天。
喜事成丧。初莞、宋大哥、宁由、李顾生四人自幼一同长大,宋大哥却在最欢喜的时刻惨死婚房中,那让李顾生消沉了许久,会在以后成为他心中的一道结倒也不足为奇。
顾怜不由得去想,那这一镜心魔难道是想让她阻止宋大哥成亲?
眼前伸来一只手晃了晃,李顾生疑惑地喊:“阿伶?”
顾怜眨了眨眼,很快就适应了眼下情况,打了个哈欠后有点困倦地说:“抱歉抱歉,昨晚光想着要来摘桑葚了没怎么睡,现在有点走神,没反应过来你在说什么。”
李顾生听后一笑,露出“我就知道”的神色。
“既然倦了那我们就回去吧。”李顾生说:“先休息好了我们再来,宋大哥的事情就先放到一边。”
顾怜摆摆手,“其实也不碍事,都来到这儿了,总不能空手回去。”她说着手往地上一撑站起来,“摘完再回去休息也问题不大。”
她坚持着,李顾生也就不强求:“好。”
花田这片的桑树长得好,桑葚子也同样结了不少,顾怜将一枝树枝拉下来一点去够,就被李顾生伸手过来代为拉住了。
顾怜把桑葚往篮子里头放:“咱那两壶暮山红是让莞大哥全给喝了对吧?”
“啊?”李顾生愣了一下,“他喝了?不是只埋在他院子里吗?”
顾怜神色复杂地看向他:“难道你觉得大哥那家伙会很老实?”
李顾生:“……”
言之有理。
李顾生说:“回头我找他算账去!”
然而他话说得气愤,神色之中却并没有多少恼怒,更多的是淡然。
顾怜扭回头,手上摘下一颗桑葚,却迟迟没有往里边放。
从前的心境说不上有多成熟,现在再看李顾生,才发现从那时回城的的变化并非是一星半点。
莫名地,顾怜的心中忽然有些难过。
头顶被人很轻地碰了碰,李顾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伶?”
顾怜将那份情绪压下,把桑葚丢在篮子里边,耸了下肩语气如常地说:“没事,我就是在想回头要怎么找莞大哥算账。”
李顾生笑道:“一壶酒收他一百两银子。”
“……”顾怜由衷地说,“真棒。”
不愧是从小长大的兄弟。
摘满了一篮桑葚,他们就往回走。
才刚走出几步,李顾生就想起来什么,将篮子往地上一放,对顾怜说:“阿伶你等我一下。”言罢,他扭头就往花田跑。
这个环节有点不一样,顾怜就听话地站在原地。
借着这个空档,她思考起这一镜的心魔来。
以目前来看,一切都岁月静好得很,完全跟上一镜心魔是截然不同的模样,而李顾生看上去也完全就是九百年前的李顾生——
一束娇美的花被递到眼前,花的馨香顿时盈鼻,顾怜眨了下眼将视线落到握着花的那只手上,然后顺着往上,就撞进李顾生的眸底。
李顾生弯起眸子笑:“差点忘记了。今天的花很适合送给阿伶,很好看。”
顾怜接过花,听见李顾生很开心地笑了两声。
风吹拂过来带着浅香,顾怜忽然喊:“柿子。”
李顾生应:“我在。”
顾怜:“沈小姐是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