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来,是在李顾生的屋里。
身上虽然仍旧是一件青衫,但顾怜抬手一瞧,轻易就能够分辨出细微的差别来,看来是换过一身了。
……不过想想也是,昨天那件也该换了。
顾怜净脸后出去,就看见李顾生捏着一片叶子坐在秋千上发呆。
顾怜走过去:“这叶子开花了?”
李顾生抬头,看见顾怜后就笑了,只是耳垂还有点粉红:“叶子上哪里能开花啊。是在桌上看见的,应该是你捡回来的。”
顾怜回忆了一下,自己昨晚还真捡了一片叶子放桌上了。
顾怜从他的手中接过叶子:“我就是着这片叶子太红了,一时好奇。”
那片叶子的确有些红得过份了,李顾生的院里种的太大多都是常青树,就算有枯叶落下那也只是会泛黄而已。所以顾怜昨夜看见这片叶子时,就一时好奇,拿起来就带回屋里放着了。
李顾生点点头,没有再揪着这个问题了。
他们都还没有用早膳,等早膳备好小厮过来传话,他们才过去。
吃到一半,李顾生忽然抬头喊:“阿伶。”
顾怜忙着喝粥,头也没抬:“嗯。”
李顾生:“刻不求呢?”
顾怜:“咳。”
猛地被呛了一下,顾怜拍了拍胸口才压下去。她一脸懵圈地抬起头,就差往脑门儿上写问号了:“啊?”
你在问啥?
李顾生看见她被呛到了自己也是吓了一跳,不由得有些懊恼自己刚才不应该问得那样突然。他放缓声音:“就是你说的那个话本里的人物。”
顾怜:“……”
她不过就是脱口而出喊了一声,没想到这小子还挺记仇。
这要让她上哪儿找有刻不求的话本给他?
顾怜沉默半晌,然后捂起耳朵:“听不见听不见,我没说过。”
李顾生:“……”
李顾生看着她,没吭声。
好吧,装傻是行不通的。
于是顾怜把手放下了,认真地思考一番,随后一本正经地说道:“好吧那个刻不求还真不是话本里的人物。我前几天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变成神仙了,特别威风帅气,你成仙后还改了名,名字就叫做刻不求。”
她的神色不似作伪,李顾生顿了顿,又忽然冒出一句:“你更喜欢他吗?”
那天在花田那里,她走神好多次。
顾怜说:“他和你是同一个人,所以我更喜欢你。”
李顾生却是低声说了一句:“不一样的。”
是不一样的。
顾怜没怎么听清,但细问时李顾生又不答了。
宋大哥成亲那日的流程与在场之人都几乎跟顾怜记忆中的几乎一般无二,有的差别也就只是多了几位镇北军的将士,说是镇北将军不得擅自离岗,便遣派他们前来贺喜。
宴席上,顾传左右看了看,果不其然地看见李顾生又被宋大哥抓去挡酒了。
顾怜趴在桌上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弯唇笑了笑,起身往外边走。
然而她再刚走了没两步,身后就传来一声:“顾姑娘。”
顾怜停步回头,是宁由。
宁由自来自诩风流公子,行事打扮如同孔雀一般招摇惹眼,不过此番宋大哥成亲,他低调了许多,穿着身浅色的袍子,只在袍子上绣了几处桃花,颇具风雅,
顾怜问他:“怎么了?”
宁由对顾怜有意,不过在知晓她已经同李顾生在一起后便收敛克制了许多。纵然如此,在偶尔也难以自持地往顾怜的跟上凑,
宁由问道:“方才见你离席,是想要去何处?可是菜着不合胃口?”
“那倒不是,”顾怜说,“想出去逛逛。”
宁由接话:“那我陪你吧。”
顾怜看了他两眼,奇道:“你不去帮宋大哥挡酒,跟着我做什么?”
“啊,”宁由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一柄玲珑小扇,将小扇“唰”的一下展开便挡了挡脸,虚心道,“酒之一物,小酌怡情,大醉伤身。我向来少碰,更莫要提去给人挡酒,况且有世子在,他一人可抵八人,不差我这一个,足矣。”
顾怜:“……”
说得那么高大上,说白了就是想偷跑呗。
顾怜不回答,宁由就将小扇一收,笑眯眯地道:“顾姑娘,你便帮我一回吧。”
口吻上也没见有什么求人的意味。
顾怜看了他,然后收回视线:“行吧,反正也就是随便走走。”
宁由抚掌,由衷道:“姑娘善心。”
顾怜摆摆手,婉拒了这句夸赞。
往外走,街上很热闹,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顾怜跟宁由往街道行走,见着他们的百姓都会热络地打招呼。
宁由忽然叹道:“咱城里许久未有那么大的喜事了。”
顾怜觉得他活里有活,偏头看他。
宁由道:“上回还是世子满月宴时。他抓周将莞大哥的钱袋子顺了,那钱袋子还是莞大哥颇为喜欢的,让他郁闷了许久。”
宁由虚长李顾生二、三岁,倒是对此记得一些。
“就实而论,”宁由道,”除样貌家世外,世子不太出挑。”
“ ……”
李顾生学堂逃学,练剑摸鱼,在旁人眼中,的确没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也就是热心肠了一些,养得一颗善悯心。
顾怜问未置一词,心中却并不是这般想:“你想说什么?”
宁由顿了顿,随后坦言内心所想:“同世子成婚,应当多思多顾。”
顾怜:“……”
顾怜揉了一把耳朵:“瞎操心。”
“我不会同他成婚的。”顾怜说。
宁由愣住:“什么?”
顾怜看见那头的幼童比较着今日谁讨到的糖多,声音稳得很:“纵使会,我也不会同他在这里成婚。”
因为这里只是虚诞一镜。
过后便破了。
宁由却不知她话中的意思,片刻沉默后,问道:“不会在此处成婚……我听世子说你要回家,你莫非是要回到家乡再同他成亲?”
那也得可以回去。
顾怜轻叹了一口气,看着宁由张了张口,她刚要说话,然而就在她出声的前一刻,宁由的脖颈、衣衫上血色一现,随后就在她的眼前,蓦然整个人如同被什么东西绞过一般四分五裂,血与残骸四溅。
那血溅上了顾怜的脸,温热的,在她的脸上缓缓流下。
也就是瞬息之间的变故。
地上很快就积成一滩血渍,缓慢流过来,染红了她的靴底。
顾怜就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甚至连呼吸都止住了。
四周的一切都消去了声音,她看见无边的血色自天边蔓延过来,方才还嬉笑的幼童与百姓们都像刚才宁由那般,一个接一个地炸开变成残骸。
血腥味浓重到刺鼻,令人作呕。
恍惚之间,顾怜好似听见了一声撕心的惨叫。
她抬起头望去,就见宋府的门口,李顾生站在那里低着头,青衫染血作红衣,他抬起了头,乌黑的眸子由血色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