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台之上,沈衿望着平躺的方寸陷入沉思。
尸体来源于方寸这点已经得到系统证实。收敛六具尸体,言外之意就是把方寸掰成六份。
在什么情况下会掰不出第六具?
答案很简单。
便是方寸躯体破碎、神魂俱散,变成无机质的粉尘,不再拥有属于人的特征。
都不是人了,自然谈不上尸体。
方寸应该在本次献祭后存活一部分,并作为未来第六具尸体形成的根本。但是,系统给出判定。
方寸遇见了彻底的死局。
出现这个情况实在不该,她的祝福居然没有起效?
沈衿凑过身,离方寸的躯体更近了些。
“意外出现在哪呢?”
注视间,她看见方寸眉心处一闪而过的金绿光芒。
她几乎是瞬间联想到了万上佛宗。方寸彻底死亡后,他们会是最大的胜利者。
恰在此时,身后有阴影慢慢靠近。
沈衿回头,就见一老和尚,杵着桃木禅杖,在她三步之外。
右手立于胸前,眉眼温和:“这位施主,便是我那三目师弟说的高人吧。”
沈衿起身,将方寸护于身后:“不知你是?”
“老衲法号三觉,侥幸做了万上佛宗的宗主一职。”
“听说我宗佛子有难,特来相助。施主可否离远些,容我上前一观。”
三觉笑眯眯,眼皮耷拉着,看不清任何情绪。
沈衿反问:“我以为,我们的立场已经划得很明确?”
都直接动手打过两轮了,这老头还装一副哥俩好的亲切模样,不嫌膈应。
三觉道:“因时而变。”
“我观天机有言,施主与我佛宗目的一致,本不该刀戈相向。”
言外之意,你不也想方寸死,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沈衿:“显而易见,你算错了。”
她希望的是方寸向死而生,佛宗希望的是灰飞烟灭。虽说都有方寸必定踏入死亡的过程,但有着本质的区别。
“施主真不让开?”
“不让。”
沈衿依旧站在灵台之上,右脚迈前,划出奇特一步,引天地灵气汇于脚底。她作为阵眼,给方寸设下了防护阵法。
“阿弥陀佛。”
三觉感知到气息的涌动,抬眸劝阻:“天命不可违,施主所做皆是无用功。”
“笑话!”
且不说现在天命就与她为伍,便是真要逆天,她留一个人的命又如何留不下来!
沈衿长发无风自动,双目间隐隐有银光闪烁。
三觉全身一震,直视沈衿双眸时,竟有直视皇天的恐惧之感。对三目所言又重视几分。
他道:“我打不过你。”
一道明黄色屏障自他周身升起。三觉袈裟列列,已是强弩之末。他对自己的实力有自知之明。
下一刻,他笑了。
口腔溢出一条血线,一滴一滴,坠落在地上。
“阿弥陀佛。”
“可惜,施主。你晚来一步。”
“仔细算来,释儿在我佛宗,已经生活二十余年。”
他的人格、品行、功法全是佛宗亲自培养,全然不是短短一趟红尘可以改变。
“他只会是我佛宗佛子。”
沈衿注视着他胸有成竹的面庞:“他是方寸。”
“不是劳什子佛门佛子。”
……
争辩声似乎传到了方寸耳边。
小孩掐着他的脸颊:“别睡,我的树死了,你快醒醒。”
小孩的哭哭啼啼让人厌烦。饶是方寸那般的好脾气都忍不住皱眉。在他失去听觉后,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吵闹了。
他听见的都是……
他听见的都是什么?
他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方寸猛然起身,近乎自虐一般敲击着头颅。
许久,他终于松开拳头,无力地垂落至身侧,面容平静:“我忘记了。”
他仰起头,注视着小孩重复了一遍:“我忘记了。”
狂风卷起大雪,一片片扑向大地。试图将一切覆盖。
地面之上,不过一棵枯黄的老树,一个破碎的和尚。
风声呼啸着。
方寸闭上了眼睛。
“他是方寸。”
熟悉的声音穿过寒风,响彻在他脑海。迷雾霎时蒸腾,而后又一次汇聚。
但那瞬间的清明,已经足够方寸回忆起一切。
他将芥子空间里的东西一个一个掏出。
由近及远。
先是遮盖双眼的绸布,尾端还有破碎的线条,是沈衿不知从哪里扯下来的。那时候他没有了视觉,世界陷入虚无。她亲手,绑住了他的眼睛。
再是长笛。他摩挲着笛孔,指尖已经下意识地压出旋律。
再是一堆香丸、野花、枝叶……直到咬了一口的乳鸽。
他的记忆随着物品,再次回到最初,定格在那个极为寻常的下午。
霎时,风停、雪歇。
记忆一经想起,便无法遮盖。正如散去的迷雾,无论它如何努力,都回不到当初的模样。
方寸从他的意识海里翻出了一个种子。
种子不过指甲大小,通体是白玉般圆润。它的顶端,刻有十瓣金莲。很明显,这粒种子来自于佛宗。
他的指尖摸索着金莲,属于佛宗乏善可陈的岁月同样在脑中飘过。
很可惜,他的二十余年,值得回忆的只有藏书阁的几本游记和思过崖下的无名石碑。他连那几位长老的模样,都想不起来了。
方寸走到大树下,伸出手,轻轻抵着枝干。
小孩又一次出现在树上,依旧是无忧无虑的模样。
他抱着树:“和尚,你不用死啦。”
方寸一笑,食指与拇指一捏,将那颗种子掐碎了。
“你想下来吗?”
“让我考虑考虑!”
方寸与小孩相视一笑。
……
听见电子音宣布警报解除,并且再一次跳动数字时,沈衿就知道这把稳了。
看着三觉依旧毫无所知的模样,还是决定先稳一稳,让他兴奋后再说。
没多久,三觉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
他双眉紧皱,双手掐动法诀,晦涩的经文正要念出之际。沈衿眼疾手快,两个大巴掌直接落在他两侧脸上,打断施法。
手印对称完整地浮现,三觉的脸火辣辣地疼。
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忍受这样的侮辱!
而沈衿甩了甩手:“脸皮真厚,打得我手疼。”
“在方寸识海里埋炸弹还有脸说他是你们的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