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11年二月十八日黎明时分,神龙国紫禁城钟粹宫西北角,一座普通的三合院里,传出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一个手拿浮尘的青衣太监走进院子,对候在正堂檐下的宫女说:“太子爷有令,例处吧。”
这宫女闻听抬起头,看着眼前四十多岁的太监说:“李总管,太子爷不来看一眼?”
李总管叹口气说:“刘兰儿,看了又能如何?别惹太子爷生气,做下人的,照顾好主子身体就成啦。”
正说着,月子房主事秋萍走出房门说:“夭折皇子的文书我已用印,这就告辞。”
李总管和刘兰儿躬身施礼送行,见月子房的人走远,李总管对刘兰儿说:“劝劝伊妃,想开些,养好身子骨比什么都强。”
说完打了个哈欠,转身出了小院,刘兰儿在院子站了会儿,凝神辨听了会儿四周动静,转身回到屋内。
屋内接生用过的物品已经清理干净,五六个宫娥候在一旁。
里间床榻上,脸色苍白的伊妃强打精神看着走进来的刘兰儿,缓缓说道:“太子没来?”
刘兰儿看着伊妃轻声道:“太子爷说~例处,”然后用嘴型表示出四个字‘不能耽搁’。
伊妃低低的声音抽泣起来,看着桌子上盖着白娟的小萝筐满眼不舍,刘兰儿咬牙拿起桌上箩筐,头也不回出了房门,屋内响起一片哭声。
三个月后~
五月的大基山,草木青葱,枝叶繁茂,一座青砖青瓦的小道观,建在半山腰百亩平地处。
道观院门向东开,门前便是长五里的上山通道。
道观大殿一座,供奉着三清祖师雕像,向北有两栋普通平房,外加三个耳房。
老道马钰来此三十七年,每日晨钟暮鼓,早耕夜读从未间断。
一身望闻问切,开方扎针的本事,让他在十里八乡,拥有极高声誉,这也是他面色红润,道袍常新的法门。
这天四更刚过,老道如往常般歇在大殿东侧凉榻上,再有半个时辰,老道就会起身招呼众人下地劳作。
朦胧中听到大门外,有婴儿响亮的哭声,老道凝神,确定不是梦中,猛地起身,快步向院门跑去,因为山里是有狼的。
打开院门,晨曦中看到地上放着个新柳编筐。
筐内丝绸棉花小锦被中,一个胖乎乎的三个月大婴儿,正小手乱晃脚乱蹬的哭叫。
老道伸出粗糙大手,一手扶住婴儿颈背,一手托住臀腰,小心翼翼的抱了起来。
这一年,是万历三十九年,辛亥年,这一天,是二十四节气中的惊蛰。
这里,是胶州半岛西北部的大基山,向北四十里,便是莱州湾。
门子彦墩揉着惺忪睡眼,探头看着说道:“师父,还送到陶员外家里?”
老道正看着婴儿乌溜溜的大眼睛出神,猛地感觉右手食指被紧紧攥住。
原来婴儿已停止啼哭,胖乎乎的小手,正紧攥着自己粗糙的手指,纯净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深邃如悠远星穹。
老道穷孤一生无儿无女,此刻内心如被门栓猛击一般,痛楚难耐,脱口说道:“老天送来关门弟子,怎能赋予他人?”
说完抱着婴儿,转身进了大殿。
院门外不远处,一颗高大核桃树上,一个青衣蒙面女子,双眸盈泪看着这一切。
片刻后,擦干泪水,转身腾空如飞雁,跳到十丈外的另一颗大树顶端,几个纵息间,便消失在茫茫森林中。
彦墩捡起柳筐,四下张望一番,没看到人影。
嘟囔着:“又多了张嘴,好歹筐里留些银子也行,算了,我辛苦些,每天多挖半筐野菜,总不能饿着~,还不知是小师弟还是小师妹?。”
小师弟妹的自然不会吃他挖的野菜,老道穿过大殿来到后院。
正在院子里洗漱的道人,纷纷围拢过来。
“师父,大早上的谁丢孩子?”
“师尊,从哪里捡的?”
“道长,香客供奉孩子?”
“师父,粮食本就不多,咋还填人口?”
老道心情愉悦,快六十岁的人,今天腿脚如年轻三十岁般。
边向自己的卧房走,边朗声吩咐着:“成贵,下山寻你大师兄,弄只山羊回来,要有奶的。
车贤,早上先不下地,领着广辉去摸些蛋,甭管鸟蛋蟞蛋,是蛋就行,越多越好。
国义,下山去找桂英嫂子,做些小孩衣裳,扯两块尿垫,多带些铜钱。”
“师父,我干点啥?很长时间没下山了。”
“哦,宝坤啊,你带着其他人,到地里除草挖野菜。”
“啊?有没有别的差事?”
“有,菜园里葱,蒜,豆角,黄瓜,冬瓜,南瓜都旱了,你自己担水,今天浇一遍,除草让他们去。”
不提宝坤懵逼懊悔的模样,单说老道进了东间卧房,轻轻的把婴儿放在炕上,笑道:“松手吧,贫道活一天,就陪你一天。”
婴儿看了老道一眼,松开手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
老道小心抽出手,食指上竟留下捏痕,慢慢解开锦被,还是个小子,这劲儿也忒大了些。
一个黄绸丝绢的包裹映入眼帘,老道轻轻拿起。
又把锦被掩好,坐在炕沿,打开小小的包裹。
绸面绣着生辰八字,名字洪佑续,乳名六子,原来姓洪啊。
又拿起银质手铃脚铃长命锁看了下,都是麒麟雕饰。
一张隆兴银号三百两既兑银票,一束金丝捆扎的女子青丝。
除此外,再无它物。
老道看着婴儿肩膀上,绕颈而过的连贯胎记,竟有些恍惚。
别说一般家庭,即便是衣食无缺的人家,要拿出这些物件也是不易。
况且用了黄绸丝绢,麒麟图案,这孩子,保不齐非是凡人啊。
老道重新包好物品,从炕桌抽匣中取出一红木盒子,把小包裹放进去,关闭合页。
大拇指抿过,青铜合页粘连在一起,犹如相熔一般。
广辉在观里排行老五,拿着三个鸡蛋兴冲冲跑进来。
“师父,后院母鸡下的蛋,还热乎。”
“嘘,噤声,你小师弟刚睡着。”
“小师弟?叫啥名?”
老道犯了难,不能用原名啊,扔到道观的,都是麻烦缠身的主。
想了下,从墙上摘下大称递给广辉。
接过鸡蛋放在茶碗里,指指婴儿。
两人一通忙乱,称的婴儿体重九斤。
婴儿想必累着了,任其折腾依然沉睡如故。
老道手捋花白胡须,沉吟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今儿个,为师给你起名九斤,可满意?”
“师父,小师弟睡着呐,他知道啥。”
“别搁这多嘴,去找刘凯(厨子),蒸份鸡蛋羹。
以后的蛋,都给小师弟留着,听着没。”
“听着啦,俺们以后不吃蛋,都给小师弟。”
打发走老五,老道挽起袖子,端来清水,开始擦拭桌椅板凳,门窗橱柜。
边擦拭嘴里边哼着自己也听不懂的小调,门口探出七八个脑袋,拉长着脖子向屋里观瞧。
“师父在擦拭桌子,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的?”
“从北面山梁出来的。”
“还哼着曲呐,乖乖,鬼附身了吧”
“弄不好这孩子,是师父偷生的”
“和谁?”
“牛家庄的陈寡妇”
“瞎扯,那陈寡妇七十了。”
‘哗’一盆水泼过来。
落汤鸡似的道人们,扛起锄头,挎着篮子,向道观西侧的山田走去。
山田不到五十亩,一条小溪从南侧流过,在道观不远处形成水潭。
道观总共十七人,经常也有远来游方道士挂单,粮食虽然不多,加上山里种的瓜菜也能吃饱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