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如何介绍自己,是能反映出这个人的性格的,有“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的李白,也有“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的屈原,有“天地生成灵混仙,花果山中一老猿”的孙悟空,也有“亚洲大陆有一士,自名任公其姓梁”的梁启超,但李云东不得不承认,纵观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从未见过比屠天青更为剽悍的自我介绍。
屠杀的屠。
上青天的天青。
——屠天青。
又像是杀气十足,又像是立意深远,颇有种“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的意味,李云东不得不对取名者表示钦佩,但钦佩归钦佩,他也有自己的骄傲。
“那么我也自我介绍一下。”李云东如古代文人般微微拱手,“在下李云东。赵钱孙的李,子曰的云,西瓜的东。”
“谁问你了?”屠天青莫名其妙地瞥了李云东一眼,“我找江书夏,人不在吗?”
“——”
李云东总有种秀才遇上兵的憋屈感,嘴角微微抽搐起来,但还是维持良好的素养,回答道:“她这几天人都不在,家里有私事要处理。有急事要联系的话,我可以帮你转达。”
说着,李云东取出手机略作示意,话虽如此,其实他也看得出来,对方更像是来找茬的,也不知道他至亲至爱的江兄弟又在哪儿冒犯了人家。
“不在吗?”屠天青不禁蹙起眉头,可很快又舒展开来,“来都来了,不介意我参观一下吧?”
——来都来了。
面对硬控中国人的经典话术之一,李云东自然无法阻止,况且社团活动室本就是开放参观的,他只得让出进门的空间,无奈地说道:“参观可以,别乱动里面的东西——”
话未说完,屠天青已经闯进门来,上来便是拿起李云东的笔记本,但别说,她的行为看似粗暴,实则细腻,因为她竟然佩戴着一副乳胶手套——是的,不是御寒的手套,而是实验室中常见的乳胶防护手套,可说是细腻,又不是非常细腻,毕竟谁也不知道这副手套上是不是残留着危险的化合物。
李云东忙是阻拦道:“停停停,这是私人物品,麻烦不要侵犯个人隐私。”说着,就要上前夺回自己的笔记本。
要知道,他之所以能与江书夏毫无芥蒂地互相鉴赏对方的作品和草案,那是存在一定的信任基础的,面对一个陌生人,谁有勇气把自己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释放出去,这可不是隔着屏幕的网络,而是赤裸裸的现实空间。
“参考一下而已,我听说新文学社就你们两个人,那么调查你也是有助于调查江书夏的,同位素研究懂不懂?差不多的。”
屠天青自说自话地翻开笔记本,而出乎李云东意料的是,她的身手竟然格外矫健,脚尖一勾便是用椅子挡住了李云东的来袭,随后更是优雅地同李云东玩起秦王绕柱,并心分二用地阅读起笔记本里的内容,属实是让李云东没半点脾气。
李云东无奈地放弃追逐,两个大学生在活动室里玩老鹰捉小鸡根本不能用童心未泯来总结,其实他也可以更为粗暴地夺回笔记本,但出于对大多数女性的尊重以及对陌生女性的警惕,他实在是不敢冒险,干脆地投降坐回原位,默默地通过通讯软件发出求救信息。
……
【狼来了】面对一个精通躲闪又自带反伤甲的对手,该如何取胜?在线等,急。
【树理恵兎】学长你遇见豪猪了?
【树理恵兎】建议使用猎枪等远程攻击,最少也要配根棍子来扫它的腿。
【狼来了】第一,不是豪猪,是人。
【狼来了】第二,本人无民用枪支持枪证。
【狼来了】第三,不触犯故意伤害罪。
【狼来了】第四,现场无趁手的武器,只有迪○奥特曼的神光棒。
【树理恵兎】为什么没有正常的武器,反倒有奥特曼的变身器?
【狼来了】因为帅,所以买了,所以放着。
【树理恵兎】亲,那这边建议将神光棒当作投掷武器。
【树理恵兎】记得瞄准哦。
【树理恵兎】摔坏了算人为损坏,不包赔哦。
……
李云东在无言中放下手机,饶是当代武道至尊,也无法隔着屏幕对他做出精准的指示,只能像是个新上班的客服那样,用一些常见的话术来让顾客自负责任。
抬起头来,屠天青竟然正坐在桌面上,莫名妖娆地将修长的双腿交织着,一只手翻阅着笔记本上的内容,眯着眼似是看得津津有味,另一支手则将肘部压在大腿上,手背轻轻托住自己的下巴。
“您老人家满意了吗?”李云东率先打破这种难言的沉默,而屠天青斜过眼来,微微颔首,说道:“说实话,没太看懂。什么赋予流体以切割的属性,那不是变成刚体了吗?还有一些奇怪的妖兽,我仔细看了一下,竟然是以量子力学为基础设计的特性,你到底是个什么专业的?”
“我?历史系的啊。”李云东有些诧异。
“哦,原来是个民科。”屠天顿时漏出一声嗤笑。
——民科。
民间科学家。
指科学共同体之外进行所谓科学研究的一个特殊人群,他们或希望一举解决某个重大的科学问题,或试图推翻某个着名的科学理论,或致力于建立某种庞大的理论体系,但是他们却不接受,也不了解科学共同体的基本范式,与科学共同体不能达成基本的交流。
总的来说,他们的工作不具备科学意义上的价值。
李云东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非科学人士对科学的探索怎么能叫民科呢?这叫学无止境。
无关人士对事件的评论怎么能叫键盘侠呢?这叫仗义执言。
“既然没太看懂,就别看那么久。”李云东白眼一翻。
“看学术论文也一样啊,都是从一堆听都没听说过的词汇开始理解的。”屠天青轻轻抖了抖笔记本,说道:“你这其实还算好懂的了,毕竟用的中文,靠联想我也能理解一些。期刊里的那些英文词汇可不一样,闻所未闻,为了理解一个词汇又要读一篇论文,简直是地狱。”
“谢谢你用我勉强能体会的比喻来形容。”李云东露出标准的营业笑容,历史系的学生也有这种类似的烦恼,毕竟有研读原始文献的必要性,如果是研究中国古代史的话,还不至于为语言所过分烦扰,但如果是研究外国历史的话,那语言可是巨大的障碍。
“行了,大概明白了,还给你。”屠天青抚平了书页翘起的边角,将之随手抛还给李云东,着实让人分不清她究竟是细心还是粗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