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旺弯着腰，水珠顺着发丝滴落到地上。他抓着毛巾随意擦了擦，抬起了头。

    刘香花吐了口吐沫，点着零钱：“五十，五十一……六十五……六十八。”

    刘香花把钱理成一沓，递给了陈书宁：“闺女，你再点一遍。没问题就让你二哥给大江送过去。”

    李珍笑意盈盈的看着那台缝纫机，粗糙的手掌在上面轻轻抚过，感叹道：“真好！”

    刘香花回过头，笑着说：“妈，明天爱国下班，我再把钱给你。”

    这台缝纫机68块钱，刘香花手里没有那么多，陈家旺又不想欠着。刘香花就从婆婆手里拿了点。

    李珍摆了摆手，说道：“不要了，说好了的，我们支援你们点儿。”

    “奶奶，您就别推辞了。”陈家旺把盆里的水泼在地上，开口说道：“等分完了地，我就去县里打短工。我们能把日子过好，您不要老接济我们。

    二叔、三叔给你们的钱，是让你们攒着养老的。您和爷爷年纪越来越大，免不了有用钱的地方，我们不能拿。”

    陈书宁数好了钱，抬头说道：“妈，68块钱正好的。”

    陈爱国骑着自行车进了院子，看到院子里摆着的缝纫机，高声说：“嚯，手脚挺快啊！这就拉回来了？”

    陈书宁把钱交给陈家旺，抬头喊道：“爸爸，缝纫机是周大江找的。虽然是二手的，但是价格便宜。

    我都计划好了，从今天开始就不让我妈去上工了，让她学踩缝纫机。过几天我去县里，跟我大哥说一声，让从南方买做发卡的材料…”

    陈书宁眼眸明亮，里面满是对未来的憧憬。陈爱国静静的看着女儿，耳边是她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嘴角露出微笑。

    “爸爸都知道了！”陈爱国郑重的说：“书宁你放心，我跟你妈肯定全力配合你。”

    “爸爸，咱们一家人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早晚有一天，咱们会过上好日子！”

    陈家小院里，传出阵阵笑声，飘出去很远很远……

    王二秀探出头望了一眼，嘟囔道：“这是笑什么呢？难道是陈书宁的录取通知书带来了？”

    李宝珍伸着脖子往胡同里看，低声说：“不能吧？她要是真考上大学了，还不满世界嚷嚷？”

    “切……”王二秀翻了个白眼，不屑的说：“一天天的神气什么啊？不就是多读了几年书嘛……我看陈爱国就是缺心眼。

    巴心巴肺的养闺女，他也不想想，闺女早晚都是别人家的。挣那么高的工资，贴补儿子多好，这儿子才是自己家人。”

    李宝珍拽了王二秀一把，拼命给她使眼色。

    “你拽我干啥？”王二秀眼睛盯着胡同里看，不满的说：“陈书宁又听不见……”

    “快别说了！”李宝珍提醒道：“你家陈雪过来了。”

    王二秀的话，陈雪一字不落的，全听进耳朵里去了。

    她眼里蓄满泪水，又带着愤怒，开口质问道：“妈，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我说你怎么不让我接着读书了呢！原来是这样……”

    王二秀慌了手脚，顾不得招呼李宝珍，急匆匆的跑进了院子里。

    “闺女啊，你听妈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笑话陈爱国呢！”

    “怎么不是那个意思？妈，我上小学的时候，成绩不比陈书宁差。是你说家里条件不好，供不起哟，我才放弃读书的。

    闹了半天，你是觉得女孩子早晚是别人家的，不想在我身上浪费钱是吧？从我身上省钱，留着给陈山、陈河……”

    “闺女，我没让你读书，可你两个弟弟也没读书啊！他们也是上完小学，就不去了……”

    李宝珍走进来，拉着陈雪往屋里走，边走边劝：“雪啊，听婶子一句劝，你妈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她就是看陈书宁参加高考，心里不舒服……”

    陈雪双目通红，不甘和委屈占据了她的心。小时候她的成绩不比陈书宁差，如果她爸妈也像陈爱国和刘香花那么开明，是不是她也能上高中？

    不，哪怕是读完初中，她都能参加高考。她都打听过了，这次参加高考的考生，很多人都没读过高中。

    “现在觉得不舒服了？”陈雪讥讽道：“妈，那时候你要能供我读书，这次高考我也能参加。现在知道眼红了，你早干嘛去了？你毁了我一辈子……”

    王二秀定定的看着陈雪，这就是她亲手养大的女儿，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陈雪心里委屈，哽咽着说：“你就知道说别人闲话，有那闲工夫看别人笑话，怎么不知道多挣点儿钱？

    要是家里有钱，我也能像陈书宁那样，继续读书？妈，你也太自私了，一点儿也不为我考虑……”

    王二秀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

    “啪——”

    巴掌重重落在陈雪脸颊上，留下鲜红的印子。

    “陈雪，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怎么自私了？我怎么偏心了？我不缺你吃，不缺你穿的。你两个弟弟有的，你都有！”

    “哎呀！”李宝珍推开王二秀，埋怨道：“二秀，你这是干啥呀？陈雪都多大了，你也下得去手？”

    陈雪木然的站在原地，用仇视的目光看着王二秀。

    李宝珍拦住她的肩膀，心疼的说：“闺女，你妈不是故意的。她就是生气，手快了点儿……”

    陈雪用力的推开李宝珍，怒喊道：“用不着你假好心！”

    李宝珍脸色难看，她招谁惹谁了？

    “哼！”

    陈雪哼了一声，捂住脸颊抬脚跑了出去。

    “哎，陈雪——”

    李宝珍追了几步，见陈雪没了踪影，又匆忙跑进了屋里。

    王二秀站在原地，傻傻的望着门外，手握成拳头，微微颤抖着。脸上有一丝懊悔，也有一丝茫然。

    李宝珍牵起她的手往外跑去，嘴里埋怨道：“你说你打孩子干啥？陈雪都19了，不是小孩子了。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大街上已经没了陈雪的身影，李宝珍踮起脚四下张望着，找不到陈雪，她焦急的说：“这孩子去哪儿了？可千万别干傻事！”

    “我，我没想打她。我是太生气了，等我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打过去了。”

    王二秀哽咽的解释着。

    “宝珍，你知道我是啥样的人。我不是有钱舍不得给孩子花，家里真没钱啊！”

    “陈雪小时候生病，我欠了一屁股饥荒，哪儿还有钱供她读书？”

    李宝珍紧跑了几步，见王二秀还在那儿哭，恨不得给她两巴掌。

    李宝珍催促道：“现在说那些有什么用？赶紧找陈雪！王二秀我跟你说，陈雪要出了事，有你后悔的！”

    王二秀闻言，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