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食指朝上打了几个圈，再朝桌上点了一下，碗碟筷子晃悠悠飘起来，一个个排着队跑去了厨房。

    行云见两人坐着不动，只好自己起身，不紧不慢地去开门。

    “先生，王爷担心您的生活维持，特派我送来东西。”为首的态度恭敬地行了一礼，道明了来意。

    行云看看了眼身后或扛着或端着东西的人，侧身伸手一引：“劳烦了，请。”

    小荷并没有因为睿王府来人就躲起来，她好奇睿王送来了什么，一样样看过来，布匹、粮食、纸墨、药材、羊肉、鹿肉、银钱……就连油盐酱醋灯油针线都备齐了，看来朱成锦还挺重视行云。

    “王爷还为您备了仆从，只是不知先生的想法，那些人暂留在府中。”

    “不必了，我喜好清净。”

    一行人极懂分寸，照着行云的意思把东西一一安置妥帖，谨守规矩，不多瞟一眼，只除了对着小荷。

    “这睿王还挺贴心。”小荷摸了摸天青色的布料，质地厚密又有光泽。

    她会制衣，但不可能帮行云做。

    沈璃瞥了眼针线筐，“我还挺好奇，你做针线活是何模样。”

    行云嘴角微扬：“那你继续好奇。”

    睿王不是贴心，而是在意的人在这里，也许这人自己都不清楚，自欺欺人地认为是看重对谋士，对谋士的优待。恐怕只有彻彻底底失去了，才能醒悟。

    小荷只当两人在调情，远远离了这里，跑后院去逗弄小荷花了。

    哎～看得她都想谈一场试试了。不过也就是想想，她白日里多是隐没了身形四处游玩，行动上没有半分找情缘的意向。

    这日，睿王来访。

    沈璃正庆幸小荷不在，结果没等睿王同行云说了几句，大门被推开，小荷欢欢喜喜地跑了进来。

    小荷手里拎着精致的篮子，脸上的笑容如朝阳升起，晕散着勃勃生机。她直冲睿王的背影而去，就在沈璃以为她心中其实割舍不下，旧情复燃之时，小荷整个身子就这么穿过睿王，蹦蹦跳跳地跑到她面前。

    “阿璃姐姐，你看我摘的果子。”小荷把篮子往沈璃面前一递，篮中的野果熟透了，模样也好看，明显是经过仔细挑选的，上面还带着濯水后的水珠。

    “你跑那么远就为了摘果子？”沈璃拿起一个果子，禁不住诱惑，啃了一口，汁水丰沛，清甜润喉。

    看着沈璃双眼放光，几大口就吃了大半，小荷眼中染上了柔软的笑意，手指微动了动，忍住摸头的冲动，也拿了个果子，咬了一口：“我想着姐姐的本体是凤凰，应该爱吃果子，看这里还没结果，就跑到气候不同硕果累累的地域去摘取。“

    朱成锦看着沈璃凭空拿出了一个果子，之前又像是同人在说话，再想想之前她的视线落点变化，面上依旧稳重自持，背在身后的手原本虚握的手攥紧成拳，微微敛目遮住眼底的暗沉。

    吃完手中的果子，沈璃想到之前的一幕，有些惊疑：“你怎么穿过他身体的？”

    谁料，小荷一脸迷茫，回头扫了一眼，在一言不发、挺立一侧的侍卫身上停顿了下：“姐姐是说这个侍卫大哥？我刚刚离他挺远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侍卫，”沈璃仔细看了看她的表情，“睿王来了，就在院中。”

    小荷轻轻“哦”了一声，眼中没有惊异和抗拒，平平淡淡的，像是来了个无关紧要的人。

    “生生世世再不相见，”行云眉眼微凝，“天道誓言，应验了。”

    一切交谈没有特意避开，睿王只觉得心口卡顿，难受极了，呼吸带动胸口起伏，牵动着心口的疼痛。持续了好一会儿，他狠下心长长吸了口气，隐约间只闻一声清脆顿声，疼痛像是慢慢缓解了，只四肢有些木。

    小荷高兴地陪着沈璃吃着果子，看沈璃一眼咬一口果子，无忧亦无虑。

    小荷和清夜像是行走在交叠的不同空间，看不见、听不到、碰不着，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会在各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所有的世界，都是如此。

    看着睿王周身的凄色，行云不禁低喃：“真狠呐……”

    众生皆可见，唯你不见，眼可入众生，只不入你。

    他心底生出了几缕不安，若是等……沈璃也学了小荷，那……稳住动摇的心神，嘴角似苦似笑，若真如此，不是皆大欢喜么。

    之后，睿王又来了几次，说是筹谋取计，但看他时刻关注院中人的言行神色，后来眼底渐生嫉色，就知道，他入了迷障。

    “王爷，以后问策，我去王府即可。”

    行云目光清浅，轻飘飘的一眼，像是透过一切伪装，看入了人心底。

    睿王一怔，静默了许久，苦笑一声，应下了。之后，他再没出现。

    小荷更轻松了，每次听着行云和空气交谈，还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实在让人抓耳挠腮的好奇。好在，不用再受这种折磨了。

    后来，睿王杀了兄弟，登上了皇位。睿王妃拒不受皇后之位，得了婚解书，游历天下去了。睿王纳了许多世家出身的妃子，有了许多孩子，按下立后的奏请不允。

    这些都与小荷无关，她正被一群妖灵纠缠着不得脱身。

    沈璃坐在树上，饶有趣味地看着，并不出手帮忙。

    化形的妖灵有男有女，个个模样出色，妖媚、婉丽、温润、忧郁、冷傲……各种各样的有有，乱花渐欲迷人眼，小荷看着一个个美人，眉眼一低，嘴一抿，委屈劲就出来了，她实在不忍拒绝。这下她总算明白了，何为最难消受美人恩。

    小荷自然清楚这些妖灵亲近她除了自己本体气息的吸引，还有赠送机缘的感谢，他们也只是想单纯贴着她，离她更近些，根本就没有什么男女情思。

    沈璃和行云也能看出来，这些妖灵都是贪吃贪玩的小孩性子，也不会误会。不过，行云就爱欠欠地来上几句。

    于是，教导也就提上了议程。

    从开始的兴致勃勃，到之后的兴致缺缺，再到最后的沧桑木然……小荷终于认清了自己不适合干这个，把妖灵们交付给一直在看热闹的行云，拐走沈璃，出去躲了好一阵子。

    ……

    月色逐着日光，月相变了一轮又一轮，四季交替中，行云华发渐生。

    葡萄架下的躺椅上 ，行云闭目无声，面色惨白，眼角唇边被时光染上了细纹，身上盖着薄被，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像是下一秒就会睁开双眼，欠欠地来一句，气得人心堵。

    相处了几十年的人，只睡一觉就再醒不过来了，平淡温馨的凡间生活就这么画下了终止符，小荷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姐姐……”小荷看向沈璃，她都这样了，姐姐只会更难过。

    沈璃脸上很平静，伸手抚着行云的鬓角，似乎看到行云笑着轻唤她一声“咯咯哒”，转身离去。她嘴角勾起一抹柔和的笑：“我已经很满足了，再无遗憾。”

    之后，她又是魔界的碧苍王了。

    妖灵们很安静，生命悠长的他们并不理解，只以为行云是睡着了，但他们敏锐察觉到气氛不对，知道这时不能吵闹。

    “和我回魔界吗？”

    小荷抱住沈璃的胳膊，连忙点头：“我跟着姐姐。”

    妖灵们立刻精神了，他们自然要跟着小荷。

    沈璃被并不整齐的声音吵得头疼，哪还有半点低落的情绪。

    这些年离开的妖灵其实很多，有找情缘的，有潇洒天地的，有入了深山潜心修炼的，有布施花泽的……但因着整体基数在，留下的也不少。

    “也行，正好给魔界添点花。”沈璃揉了揉眉心。

    小荷高举手，手大张又五指收拢握拳，妖灵们见了立刻安静下来。

    “我先把他埋了立碑，小荷，你在这里等我。”沈璃扶起行云，抱起他，朝高山飞去。

    等沈璃再回来，眉眼间多了几分刚毅之色。

    “走吧，去魔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