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谁?你说清楚!”宋小牛跳起来问。
“那赵丞发现有人受了咱们的肉夹馍,便发起脾气来。
现在正扒了老宋、豹子和酒户的裤头,叫他自家什里轮流打,要打他们每人三十军棍!”
“胡闹!”
“这还了得,明日开拔,三十棍打坏了可怎么跟得上大队?”陈三文但心地在旁说。
“三郎,要不你过去管管?”
“是呵,都是乡亲,打闹、斗气是回事,打坏了甚至伤到性命,那可就麻烦了!”杨乙不忍地碰碰李丹袖子。
“等等。”李丹轻声说:“即便我出头,也要看时机。县尊没说我俩谁说话算数,我也只能劝解,他却可以听、也可以不听。”
“他敢不听!”顾大急了:“赵丞那厮不听就揍他个丫头生的!”
这时,忽听有人高叫:“用力,给我狠打!听谁的话你不懂呵,找死!你们谁再敢私底下跟那边来往试试,就照这个例子!狠打!”
“妈妈的,这是说给老爷们听呢!”顾大挽起袖子来,李丹立即瞪了他一眼。
这时隔壁的呼痛声更响了,伴随还有棍子打在皮肉上的“噼啪”声。
安二郎去看看又跑回来:“三、三郎,他们把人拖过来,就在车厢边上打呢!”
众人顿时跳起脚来,这已经是明目张胆的挑衅了。
李丹看向宋小牛:“你这个镇抚做什么用的?还愣着干嘛,召集人守住所有出口!”
小牛吹响警笛集合自己的人手,分派他们守住各出口,不许本营人出去。
正闹着,忽然隔壁没动静了。
“坏了,不会是把人给打死了吧?”张钹说完,巴师爷“嘘”了声:“我好像听见有当官的来啦!”
不一会儿就听见篱笆外有人说话,当班的伍长跑过来说:“队率,来个当兵的,说什么百户请你过去一趟。”
“知道了,我马上来。”李丹看看众人,压低声音说:
“辎重营里虽然有各县自己委派的队率、队正,可最大的官儿是本营的司马百户。你们都安静在这里等着,我过去看看。
要是百户被惊动了,兴许今晚便不会出大事。”说完摘了腰刀独自出来,说“我是余干县队率李丹,可是百户召见?劳烦军爷带路。”
盛怀恩盯着眼前趴在地上这小子气不打一处来。
整个饶州府七县(浮梁、鄱阳、乐平、余干、万年、安仁、德兴)共来了千二百号人应役,这护送、弹压的责任都在自己头上。
镇抚司说是给自己三百兵,实际只有两百二十人,还是来自三个卫所。
他满肚子不高兴,又担心这么多人乱哄哄地万一炸营、闹事可就是不小的麻烦。
眼前这姓赵的满脸的不在乎,从穿着上看就知道是哪个大户派来的狗腿子。
盛怀恩觉着这就是只躲进壳里的王八,既叫人恨得咬牙,却又让人顾忌,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动手,整治这差点给自己捅出篓子来的王八。
这时旁边有个小旗叫窦三儿的给出了个主意,让他眼前一亮。
抬头看看旁边这座有点模样的车营,惊讶之后眯起眼睛,命人去将隔壁的李队率请过来。
果然,一说这个话,那跪着的赵丞立刻脸色就变了。
“草民李丹见过百户大人。”
“免礼。”盛怀恩欣赏地上下打量下面前的少年,黑红的脸膛上露出笑容:“真不愧官宦后人,好个仪表堂堂的少年公子!”
李丹忙谦逊一番,听他继续说道:“本将晓得了,贵县将人手分为两队,大约担心你年少之故。”
这话有点失礼,还好从这位武官口中说出来,李丹笑笑没有作答。
“我却觉得没有必要!”盛怀恩看眼地上的赵丞:
“这狗才耍威风、打伤应役的夫子,还好本将及时赶来制止,不然不知会闹出什么后果。公子你说,此人是留、还是不留呢?”
听他这么问,后面围观人群里的陈三文心里“咯噔”了下。
“回百户大人话,我二人分掌两队,奉县尊令前来报效,本该同心协力办好差事。出了这等事甚是遗憾,若大人行军法斩了他……,”
赵丞身子一软,趴在地上哆嗦起来。
“此人不通法令,就是个混子,没得让人说大人不教而诛,倒有损您威名,实在不值。
若是打一顿,不但昭毅将军脸上不好看,且更少了个出力之人。”
听了李丹的话,盛怀恩立即明了那小子背后是谁家了。
他做沉思状一手扶刀柄,一手捋着他很得意的长须,问:“嗯,公子言之有理,那你的建议是……?”
“他打伤了人,无论什么原因,只要未经大人许可都是不应的。为此,该罚!
受伤者怎么也要经历个三、伍日才能恢复,这期间药治、延医、吃喝都是无端生出来的花费,罚他出了也是该的。
再者,惊动全寨差点引发大乱子,官军不得不出面弹压,更该罚。
此三罚定个数目让他自书认罪、纳银自赎,本案就此具结。大人以为如何?”
盛怀恩眼珠一转差点笑出声来,这小公子挺不错。还以为他会让自己也揍他一顿,不想竟从屁股上还能挣出钱来!
“很好,很好!”他鼓掌道,拿了认罪书有证据在手,不但这小子背后的东家无可奈何,而且别人对自己拿到的罚金也就不能置喙了,妙呵!
盛百户看着李丹越发喜欢,心想方才窦三儿说他下午与赵同知在四海楼吃酒我还未敢全信,现在看来许是真的?
若如此,他叫我发财,我却也该投桃报李。
“那要罚多少呢?”他朝李丹看去,见对方悄悄伸出一根手指,吃了一惊:“一百两?”
“啊?”赵丞吓得抖成筛糠:“小、小人身家都不值百两呵,求大人开恩!”
“这个……,他可能确实没那么多。”李丹心想我伸一根手指当然不是一两,可你也不能喊百两这么黑吧?
他本意想说十两来的,可这众目睽睽下不好比划,没想到盛怀恩又误会成一百之数了。
“那、那你能出多少?”他干脆问赵丞自己。
赵丞已经瘫软得抬不起头来,好容易伸出一个巴掌。
“五十两?大人,他说五十两。”
“好,就五十两!”
“大、大、大人,小的手里没、没……。”赵丞心想我这是五两呵,哪来的五十两?他哭丧着脸说话的力气都没了直打磕巴。
“没现钱不要紧。”李丹拍拍他:“看在同乡份上,我替你作保,缺多少先帮你垫上。咱们把今晚这关过了再说!”
“三郎真是义薄云天呐!”盛怀恩心中大乐,高叫:“窦小旗,你押上这厮去文书那里写字据。”
“大人,不用那么麻烦,草民营里有位陈管事就能写,写好了我这个保人也就顺便画押。”
“好、好,就去你营里。”
两人一唱一和、一买一卖,地上的赵丞成了砧板上的肉,被窦三儿拎起来扔给两名手下架着去李丹帐篷,叫来陈三文,支起小桌和胡凳,刷刷立笔写就。
双方都画押、按手印,赵丞交了五两现银,余下的由李丹垫付,赵丞完差后一并归还等等。
这边顾大、杨乙诸人都出面做证按了手印。
李丹便从临走前姨娘叫针儿塞给他的那沓银票中悄悄取了五十两递给盛怀恩,盛怀恩不肯收只同意拿一半,李丹说我这里有他刚交的五两就够了。
推来推去盛怀恩收下四十两,然后清清嗓子宣布:“你两家不要分着了,我看三郎很能任事,你都接过去吧!”
“既是本县县尊安排,还是分两队。大人如信任,草民一体替大人管着就是。”
“好、好。”盛怀恩转身刚要走,忽然想起:“那三个被打伤的夫子……?”
“大人放心,都是同乡邻里,延医、用药等草民焉敢不上心?都包在我身上!”
盛怀恩非常满意,他要的就是这话。
要知道这千二百人途中若发生病死、逃亡等导致应差人手减少,到了军中他要担责任,甚至会影响升迁的!
所以他才在得知有人被打之后,第一时间带手下赶到了现场。
大队人马行走在山道上,虽然只有千五百之数,却迤逦出快两里地去。
宋九一他们三个都被抬上了马车,趴在车厢里闻别人的脚臭滋味不好受,可毕竟比走路强多了,还能和车上的人说话闲聊,多少减轻了些苦楚。
“唉哟!妈妈的,赵丞那只王八,等老子好了定将他按在水缸里炖成泥!”一阵颠簸让谢豹子破口骂道。
“行了吧豹子,你也就是说说。”张钹冷哼一声:“天香楼那回你们打断小爷胳膊,还不是赵三一句话就个个奋勇争先?
那赵家人在你们眼里就和祖宗似地,你敢炖谁?”谢豹子听了没脾气,不吭声。
“咳,其实这赵丞算不得赵家人。”
“嗯?怎么说?”
宋九一挺得意:“我跟你们说,这事儿知道的人少。
那赵丞本姓郝,他父母成亲第三天被将军府的赵胜撞见,硬说自己先下的聘礼,带人去抢了他娘回家。
郝家惧他背后有将军府,屁也不敢放一个!后来就有了赵丞。
论辈分他是赵三的叔叔,可家里人都觉得他不是赵家血脉,对他不冷不热地,这小子就成了赵三的跟班、跑腿儿。”
“哦——,要这么说,还真不见得是谁的崽。”
“对嘛,你想三天呐,万一郝家那老哥一箭中的……。”
“哈哈哈……!”
“他们乐什么呢,笑成这样?”前边车上的李丹纳闷,众人也不解,因为隔着几辆车听不见,反正大伙儿保持着高昂、乐观的士气便好。
到戈阳两百里路,一半在山里,过乌家寨便没了山进入丘陵,再往前出狮子关地势豁然平坦。
因为前面有火神庙那档事,又有巴师爷说可能还布置了其它几路,李丹担心着埋伏别的幺蛾子,不料出了山竟是平安无事。
坐在一起分析,巴师爷说:“估计对方在各路上都是安排少数人骚扰,也没想着害人。
咱们上千人这么浩浩荡荡地走,小股人马躲还来不及,哪敢凑上来生事?”
李丹等想想也对,便暂时先把此事放下了。
只有久经战阵的麻九,每天宿营的时候仍悄悄收紧着,不敢有丝毫松懈。
队伍的左手边出现葛溪,说明已进戈阳地界。
盛百户看着对岸的村寨和炊烟心中稍稍松口气,看来战火尚未蔓延至此,官军还控制着局面。总算这两百里就要走到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