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轻敌,是我只能带这么多人离开。”李丹于是解释了下原因。
“哦,让铁玲珑替你留下。嘿,这倒是个办法。”周芹将腿一拍:
“那我也和你一起回去!反正我营里也有降兵,富裕着二十多个哩。”他这一说,潭中绡也说要去,然后又问萧万河是否一起?萧万河闻言犹豫了下。
一来“江山军”离吉安府尚远,二来他暗暗地走过戈阳县令的门路,县令的意思由于贼势仍盛,团练有可能改变临时性组织的状态固定下来。
如这次役夫轮换萧万河不回去,那么李丹头上的这个“戈阳卫团练防御使”便是他的,知县正向守备府争取组建八百人队伍的编制。
这虽是个不入流的吏员,但毕竟正经进入体制了。萧万河相当心动,所以笑着说:
“咱们几个都在上面挂了号,一下子全走掉未免不好看。我留下看场子、压轴吧。
左营里降兵多,这些人我都给你们,替换出来老兄弟你们能多带就多带,打仗哪有嫌人少的?”
刚开始听他说不去周芹和潭中绡脸色就有些不好,听他说把人让出来的事,这才又高兴起来,连连说还是老大哥周到,并和李丹一起郑重地作揖致谢。
看他三个这样,反而让萧万河不好意思起来。
回来的路上,李丹已经把绝大部分不合适带回营地的物资留在狮子岩,现在要回撤余干,自然要将这些物资尽量带走。
和大家商议后他决定还是先自万年返回,不过这次回去人数可多了不少,他让韩先生、刘宏升和审五、李彪先走一步去万年。
刘二带了一什护卫,他陪同韩先生要赶回余干向范县尊报信。审五和李彪的任务就比较重,他俩要带去给留守的人员的命令,并紧急在当地收购一批马车、牲畜和粮食。
同时审五奉命带封书信给焦百户,请他给予协助,并询问吾家是否可以帮忙补给干粮,这样随行车辆可以尽可能腾出地方装载物资。
另一封书信是给府同知赵重弼的,李丹向他告知了回返余干的原因和大致日期,并说回到万年后找时间上门拜访等。
冯参也先走一步,不过与其他人方向不同,他要从鹰潭北上,去查清楚安仁敌人驻军的究竟,以及那位周知县的下落。
虽然他不大明白干嘛要费劲找这书生,但听赵敬子转达的意思李三郎对这个知县很关心,如果他还活着被关在哪里,或者藏匿于何处,李三郎都想尽快知道。
冯参没来辞行,只和审杰打个招呼,便背个包袱匆匆下山去了。
这次跟着回去的人以老前营的骨干为主,包括最早青衫队六十人中的五十四个(有六个伤亡)。这些人绝大部分都已经是伍长或什长,听说要杀回余干谁也没多话。
到了点名时间,李丹发现按要求到狮子岩小寨集结的一个都不少。所有人重新组队,重新选伍长和什长。
战兵分成五哨,哨总分别是杨大意、顾大、杨乙、张钹和谢豹子,每哨五十人;
黄钦和万四有那哨包括三十名弓手、十八名盾牌手和两杆火铳,审杰和赵敬子带着十五名侦察队(原侦缉队)员;
宋小牛和廖三清带领十几个亲卫和镇抚。
周、潭二人也各自选拔了五十人组成左、右两哨随队出发,蔡把总收下礼单不仅没有阻拦,反而夸奖这二位忠勇信义等等。
回去除了先后送到戈阳来的那八部驷马车,另外还有六十多辆畜力车,装载着缴获后余留下来的甲胄、兵器、盾牌等,另外还有酒肉等食物以及三百石粮食和饲料。
每辆车上乘坐两人,其余的都骑着马骡,再加上八十几匹备用的马骡,整个队伍显得浩浩荡荡。全队共有四百余人,竟没一个步行的。
天蒙蒙亮,侦察队先出发。他们分成三拨,第一伍为全队开路,第二伍传递先头的消息并警戒两翼,第三伍则负责绘制地图。
相隔一盏茶,周芹队出发,然后是主力,再次是潭中绡的后队。
来的时候总觉得这条路好长,一路上都很无聊,回去时不知是因为思乡心切还是怎么,李丹觉得过得很快。
后来他反应过来了,自己全队都是骑乘,当然比来时的步行快很多倍!
太阳还未完全升高,队伍已经通过华庭桥(周边只有这座桥能经得住驷马车)过了葛溪河。
“照这样走,四天就可以到万年了。”杨大意特别对那驷马车感兴趣,已经前前后后地看了一路、夸了一路。
“要看梅岭到大茅岭这段的路怎样。”宋迁在他后面说:“那
段路最难走,既险而且高峻,人烟稀少。”
“人烟稀少还是问题?”杨大意笑起来。他来的时候安仁还未被占领,所以是从安仁、鹰潭、贵溪走的,不知道宋迁说的这段路是什么情况,以为最多就是荒山而已。
“大人有所不知,这段以大茅山最险,梅山林木最是茂密。上次来的时候我们两次遇险就在这段路。
大茅山是摔死一头骡子,过梅山时有个人去草丛里接手结果遇上头老虎,还好众人发力把他救下,不然就成口中食咧。”宋迁告诉他说。
“我看呀那些都不可怕,只要没有遇上叛匪贼兵,野兽什么的倒无所谓!”周涂冷笑说:
“这两天咱净忙着准备出发了,我的弓箭一枝都没射出去过。哪个不知死的野物胆敢冲撞过来,正好射了给弟兄们晚上加餐!”大伙儿听了一片声叫好。
于是后来就不断有人给他指什么飞起来的野鸡、逃走的兔子,周涂对小东西没兴趣,倒是这天快宿营时手疾眼快射倒了头逃走的水鹿,引来满谷的喝彩。
第二天接着上路,慢慢就走进了梅岭。这梅岭之名据说来自它满山的野梅,不过这个时候没有花可看,倒真如宋迁说的林木茂密,竟比两个多月前更盛了。
走着、走着,突然前队停下来,然后好久也未前行。
“咦,怎么回事?”正在马背上画图的李丹发觉了,停下手抬头问。
“不知什么情况,也没见审大侠派人回来呵。”宋小牛纳闷地回答。他从马背上直起腰,想看看前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让让、让让!”这时前边有动静了。
“三郎,好像有人过来啦。”因为李丹临走已经按守备府要求把戈阳卫防御使交割给了萧万河,队里众人便改口以三郎、郎君相称。
这时,一名左队传令出现在前边,他看见李丹的马立即翻身下来,向前紧跑几步单腿跪地行了军礼,说:“郎君,我奉周队率令回来禀报,前边抓到一个奸细!”
“什么?这荒山野岭,哪来的奸细?”大家莫名其妙。
李丹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问:“你们怎知是奸细?”
“那家伙看见我们就跑,被抓住以后嚷嚷说什么:逃来逃去还是没逃过你们的手。”
“哦?”李丹好奇心起来了,想了想笑道:“这是个什么人呐,和咱们这样有缘分?走,几位,到前边去看看,听这话说不定是个熟人呢。”
他带着几个主要军官来到前边,见周芹正歪着脑袋坐在块路边的大石头上,不断打量眼前一个衣服破烂成条,头发乱得好似鸟窝的家伙。
见李丹等来了周芹起身,拱手道:“三郎,这小子差点惊了老子的马。开始还以为是个什么野物哩,没料到在这无人烟的地方蹿出来的竟是个大活人!你说稀奇不?”
李丹注意到这人听见周芹叫自己三郎,立刻低下头,装着啃手里的干粮别过头去,立即起了疑心。
他走到离那人不远处站住,回身瞧瞧,冷笑着问:“你见过青衫队?在哪里见的?你去过哪个战场呀?”周围人都愣住了,然后就见地上那人哆嗦起来。
周芹刷地抽出腰刀来:“嘿,老子还当遇到个花子,好心给你拿吃食,原来是反贼的余孽?说!哪个派你来做奸细的?
不老实的话先割耳朵,再把手指一根根剁下来!”听自家队率一吼,那人身后的两名团丁立即把钢刀架在他肩上,按住肩膀喝令:“别动!”
“唉,我都这副样子了还能动?”那人苦笑:“果然聪明不过李三郎!”
“各位让让,叫我瞧瞧是个什么东西?”
众人听到声音便闪开条路,周芹一看是自己浑家来了,便叫:“娘子,你来作甚?这家伙腌臜得很,莫弄脏了你。”
原来当初送一称金许七娘回余干,她自己路上想想觉得有些冒失,便留在戈阳等周芹回来,想着一齐走。
后来听说周芹要去余干,她不肯独自留下,说什么也要跟来。李丹也觉得放她留在戈阳不好,反正多辆车也没什么,就同意了。
许七娘脸上一红,嗔怪地白了周芹一眼,然后便去看地上那人。谁料那人忽然叫起来:“嫂子、嫂子,你是一称金?对吧?”
许七娘后退了一步,周芹立即上前将她挡在身后,喝道:“狗贼好生无礼!哪个是你嫂子?”
“她、她不是一称金么?”那人指着许七娘,又撩开自己遮挡在脸前长长的额发:
“嫂子,是我,我是王习呵。你不记得了?我是银帅手下的副将,王一斗呀!”
他这一聊起额发不要紧,一下露出条大刀口来,在左边由额头到嘴角翻着皮,里面的肉上爬满蛆虫。
“王一斗?你、你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许七娘吃惊地打量对方。
李丹看了眼周芹走到一边,周芹拉着许七娘跟上来,轻声问她:“娘子,这个王一斗是个什么角色,很有名么?”
“三郎,银陀手下有名的将校有三副将、六校尉,三副将分别是孙固、王习和邓胡子。六校尉分别是朱、修、路、林、封、陈。”许七娘介绍说。
“哦?孙固被杨链枷刺死了,邓胡子护着银陀逃命结果淹死在水塘里,没想到这个王习今天被咱们给碰上。”李丹微笑:
“看来上天都不帮他们呐。不过七娘可知道,这个王习人怎么样?有没有血债或者欺压良善、残虐妇幼这种事情?”
“银陀的人这方面都还算好,因他自己信佛,所以手下一般不敢乱来。
这个王习据我所知原来是个标行的武师,误杀了抽税的税丁所以逃亡,曾被银陀隐匿在寺里一段时间,因此对他感恩戴德。
银陀起事后拉他跟随,因为武艺好、作战勇猛,所以每次攻坚都是他带队在前。
这人很讲江湖义气,娄贼多次招揽,许给武夷将军的封号他都不肯就范。
至于血债、欺压良善、侮辱子女这种事真没听说。只知他做武师的时候订过亲,出事后那家人退亲又要把姑娘许给个举人做妾。
起事时有人曾劝他去那家把女子抢来,他没同意。花臂膊为这个常笑话他,不过听说银陀夸他有佛性,想赏给他两个小妾,却被王习谢绝了。”
“那,他为什么叫王一斗?”
许七娘笑起来:“吃得多呗!传说,银陀手下的陈校尉说自己能吃半斗,结果王习吃了一斗,从此人就管他俩一个叫半斗、一个就叫一斗了。”
“呃……,三郎,你看这……?”周芹见李丹沉吟,轻声问:“这人留不留?他可是有名姓,肯定在官府挂了号的!”
“银陀还没抓到。”李丹回头看了那坐在地上还在啃干粮的王习一眼:“这个人要是没有血债,对我们可能还有点用。
他在银陀手下位置比较高,也许晓得某些内幕事情,加上如果是原猛将……。”他停了停:
“先让巴师爷给他处理伤口,清洗缝合免得继续溃烂。后面的事情交给小牛兄弟和他的镇抚们吧。”
“好,我晓得怎么做了。”周芹先叫侍女扶许七娘回车上,自己大踏步走回去,先命士卒将王习带到路边,然后招手请巴师爷和宋小牛召过来,把李丹的话对他俩讲了。
然后重新上马,招手命队伍继续前进。
巴师爷去找药和工具,宋小牛叫来两名镇抚换下了周芹的人,这时钟四奇跑来说:
“郎君有令,给这人缝合伤口之后,问问他愿意跟着我们走,还是继续留在这没人的大荒山里。愿意跟着走就让他上后面八号车,路上碰到溪水叫他洗洗,再给他找件干净衣服。”
“啊?”宋小牛瞪起眼来听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才不情愿地抱拳回答:“遵命!”
所以等审杰傍晚宿营时再见到王习,他显然已经洗过自己,大概在马车上睡了一觉的缘故,人也精神些了。
审杰看他穿了身葛布衣裳,头发也找根细树枝做发簪挽起来,只有包着绷带的脸上还有点脏。
“路上条件有限,你先将就些,等到了万年好好把脸擦洗干净免得有脏东西进入伤口里去。”审杰蹲在他身边说完,打开一瓶凤泉,摸出个小银杯来倒了杯递过去:
“不敢给你多喝,两、三杯祛祛湿气吧。李三郎说你身上有伤不可多饮。”
王习抬起捆着的双手做个抱拳的姿势:“谢谢!”说完接过酒杯饮了:“唉,还以为这辈子都喝不到了哩。你们也喝这酒?”
“将军说笑了,这酒本就是用李三郎的法子得出来的。”审杰微微一笑。
王习愣了下,看着审杰又给他倒上一杯,带着小心问:“请教头领姓名?”
“我不是什么头领。”审杰放下酒壶:“在下锁天罡审杰,现在在李三郎身边做个教头。”
“锁天罡审杰?久仰大名!”
王习连忙要跪下行礼,被审杰拦住了:“你不方便又有伤,咱们不用讲究这些。”说完,走过去和他并排坐下,背靠在驷马车的车轮上,问他:
“我说王将军,听说你在银陀身边也是个坐交椅的汉子,是怎么混到今天这田地的?”
“嗐,别提了!”王习一脸的懊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