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见到灵元子之前，薛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

    她想要问他在做什么？

    是不是真的要一个老头子死在外面不回来了？

    好几个师弟师妹，是不是要永远留给自己了……

    但是到了真正跋山涉水相见的时候，她只是淡淡问了一句：

    “师尊，我的极品源晶呢？”

    灵元子原本在腹中滚了几轮的狡辩之语，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去了。老者看看面前的徒弟，又看看身边的季方崖。

    最后缓缓开口：“一直留着呢。”

    他轻轻挥袖，里面飘出来一个木盒子，到了薛岚面前打开。

    其中是一枚散发着温暖光芒的源晶。

    薛岚抬手，从盒子中将那枚源晶握在手心，细微的暖流顺着手心涌入身体之中。

    “想必这位就是季院长了。”女子灿然一笑，对着一边不知所措的季方崖行了一个大礼：“晚辈和师尊有一些私事要谈，还请季院长回避。”

    薛岚声音之中带着惯有的笑意，但是却给人脊背发凉的感觉，季方崖看了一眼灵元子，眼神之中满是悲悯。

    随后便是化为一阵清风，飞向前山去了。

    灵元子看着季方崖远去，知道自己今天是绝对跑不了了。

    自己的徒弟自己清楚，薛岚这么些年，还从来没有做过没有把握的事情。老者佝偻着背慢慢转身，再次坐回了那黑色柱子下面。

    薛岚往前走了几步，眼睫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还是灵元子打破了长久的沉默，老者声音沙哑，其中好似掺了这雪山之上的凌冽风声：“岚岚。”

    对面的年轻女子像是被这一声惊醒，逃出了一场长久的大梦。

    薛岚轻轻开口：“师尊，和我回去吧。”

    她什么也不想问了！

    灵元子怔住了。

    “我不想问什么，师尊所做的那些事情，将要去做的事情，只要我想知道，就没有我查不到的。”

    女子慢慢走到了灵元子身前，身上那身红色衣裳格外鲜艳，鲜艳得不像是他记忆之中的少女。

    灵元子心弦被触动，但是只是短短一瞬。

    老者支撑着残破的身躯站起来，对着薛岚摇摇头：

    “师尊对不住你！”

    “只是对不住我吗？”薛岚问他：“祝河怎么办？妗妗怎么办？川儿，小五怎么办？”

    “师尊，您当真要这样……”

    薛岚话到一半，脑海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但是又陌生的声音：

    “薛岚，你非要如此吗？”

    “烬光怎么办？敖珠怎么办？北域川的狼族怎么办？”

    “你真得……”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既是在问灵元子，又像是在透过这千年的时光问薛岚。

    “非要如此吗？”

    薛岚的双眸灰白没有光彩，但是灵元子却从中看出了无与伦比的决绝。

    苍山白雪，万古冰寒，不可周转。

    秉灯书院山门，正在和薛桐同书院弟子掰扯的心魔似有所感，抬头看向了宏伟雪山。

    薛桐传音问她：“怎么了？”

    “薛岚出事了，我去看看。”

    身着黑衫的女子抿着唇角，往后退了一步，随后消失在原地。

    一道浅色的灰雾飞向秉灯书院之后的雪山，途中和刚刚回来的季方崖擦肩而过。

    那人毫无察觉。

    山崖之上，灵元子听了薛岚的质问，心中虽是不舍，但是最后还是狠下心肠开口：“是。”

    薛岚苦笑着开口：“师尊，不过是个魔心种道，至于做到这一步吗?”

    女子说完这一句话，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薛岚在山崖上面缓缓踱着步子转圈：“云桂城，临云郡，乃至我还没有去过的五瓷镇。岚儿的表现不够好吗？”

    “用得着师尊用自己的死为我……魔心种道？”

    灵元子耳边”嗡“得一声，恰如五雷轰顶。

    薛岚知道自己的心魔是灵元子一直记挂在心头之上的心结。

    为了这个心结，她师尊用自己的命做赌，想要做那个渡薛岚往人间的摆渡者。

    魔心种道，寻道大乘，一帆风顺，青云直上。

    但是他不知道，薛岚不是他想的薛岚。

    他的大徒弟，不是他预想之中的天才弟子，而是在时间长河之中流转千年，早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的……怪物。

    这个怪物，想要家。

    薛岚想要祝河和纪妗妗，想要连川和崔梧，想要寂元峰竹林小院之中的宁静生活。

    想要安乐祥和，无外敌入侵，无内鬼作祟，河清海晏的元明界。

    识海之中那扇被封印的木门缓缓动了一下。

    女子唇角微勾，缓缓开口：”我上一世就想要……“

    上一世就想要的东西，这一世好不容易拥有，便不会让它如沙粒一般，从自己的指缝溜走。

    “薛岚！”灵元子厉喝一声，但是已经晚了。

    女子抬头看着她，一挥袖子。

    漆黑的魔气如泉涌一般从薛岚身下升腾而起，少女乌黑的头发在一瞬间变为雪一般的银白。

    “师尊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事情吗?”

    蓝眸冰冷的女子站在灵元子面前：“徒儿重诺，还请师尊，随徒儿回宗！”

    灵元子这一下真是气炸了。老者身后断剑飞至身前。怒极开口：“魔孽，从我徒儿身体里面出来!”

    这一声响彻云霄，里面夹杂着锐利至极的剑鸣之声。灵元子元婴后期的修为在刹那间展开，散发出来的威压让身后的黑色柱子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灵元子看着魔气缠身的诡异女子，心中惊骇万分。

    薛岚笑着，声音像是清脆的银铃：“师尊？和我回去吧？”

    灵元子怒不可遏，锐利的剑气从薛岚的耳边掠过 ，削掉了薛岚耳边的一缕发丝。最后撞击在这人左耳垂下的红珠之上，发出清脆的“叮铃”之声。

    薛岚心想着许清荷对她是真好，这红珠还真是一件护身的法器。

    灵元子看见自己的威慑并没有让对面那个魔孽害怕，它还是留在薛岚身上，用着他家徒儿的脸，眉眼低垂，一副委屈无比的模样。

    它是吃准了自己不敢对着薛岚下重手。

    灵元子在伽兰秘境里面第一次看见那东西的时候就心生不悦，现在想起来，当时就不该心软听薛岚胡说，以至于将这魔孽留到了现在，后患无穷。

    老者平复自己的情绪，缓缓开口：“从我徒弟的身体里面出去，她不过是一个不思进取，只知道炼器的小辈罢了。”

    “若是你想找一具肉身，老夫这具神魂薄弱如残纸的身体，岂不是更好？”

    他话音刚落，耳边就是出现了一个带着笑意的女声：“这位道人家看清楚，谁夺了你徒弟的身？”

    灵元子放眼看去，对峙两人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除了身上无法忽略的魔气，姿态样貌，都和薛岚一般无二。

    莫非……

    老者看向对面之人，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心魔看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愧是师尊啊，竟然把薛岚潜藏在妖魂之中的那一点点魔念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