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女儿,这老婆子是怎么能说的如此理直气壮。
哦,对了,这不是她第一次卖女儿了。
芸娘当初就是被她卖进安乐侯府做妾的。
同样是妾,有的人是有自由身的,不过是贪图侯府富贵想嫁进来享福,而有些人,却是一纸卖身契卖进来的。有些人还有娘家指望,平日里还能有个亲戚走动,有些人却还要从嘴里抠点手里省点,贴补娘家。
芸娘从前不觉得苦,直到母亲弟弟骗了她,把她推进了无底的债务深渊,让她愧对崔敏之,心如死灰,只能一死了之。
即使是这样,芸娘也只有伤心、只有绝望,从来没想过记恨母亲和弟弟。
直到,她亲耳听到母亲让夫人卖了她。
芸娘弟弟大抵是从母亲那里来的灵感,赶紧加了一句:“我娘也能卖的!我做主,把她卖了!黑市买条命要二百两呢!就算是老人家,也值一百两呢!麻子赌鬼就把他媳妇卖了一百五十两!”
麻子赌鬼?
崔敏之的眉梢一动。
“你说的是人话吗?”崔敏之像是倦了,也不知是不是被这污秽的人心惊着了,生出了不耐烦来,“这里是侯府,不是什么牙行,专门买卖人口的!”
芸娘弟弟一听,竟来了劲儿,急急地就要与崔敏之敲定拿他母亲姐姐抵账之事。
“我知道!我知道有个人专门干这个的!有他牵线,一定能卖出好价格的!”芸娘弟弟是真的被打怕了,他年纪不小了,见识过有权势人家的手段,生怕魏淑绮崔敏之拿他开刀,不把他交给官府,就关在府中折磨他。
他媳妇被他打跑了,姐姐被他骗了钱,他还能有什么指望?他那老母亲能抵什么用?还不如卖了抵账!
即使是魏淑绮,此刻都感觉到了荒唐。
世上竟然有这么混账之人,等不及地要卖了老母姐姐给自己清账!
“儿啊!你说什么呢——”老婆子枯坐在地,她不明白,刚刚不是还在卖女儿吗?怎么转眼自己也要被卖了?!
芸娘弟弟根本顾不上他的老母,心里噼里啪啦算着账,嘴巴也是丝毫不停歇:“夫人小姐,你们相信我,找我认得那人,绝对能卖出去好价钱!”
“儿啊!你,你——”芸娘老母坐地就开始鬼哭狼嚎,嘴里念念叨叨就是侯府逼死人了,要把老婆子卖给人贩子,她都一把老骨头了,卖给人家只能做成人肉包子,没今生没来世,一定会来侯府索命!
魏淑绮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芸娘老母的鼻子骂:“你这个是非不分的老东西!谁要卖了你你没看到没听到了?你是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我侯府只知道你们骗走了我们家铺子里的钱,找你们清算,要把你卖了的,分明是你那个败家儿子!]”
“你,你胡说!”老婆子猛地摇头,她耳清目明,却不肯认承认她刚刚见多的事实,她言语恶劣面目狰狞:“都是你们逼的!你们把他往死里打,他没办法才这样的!”
“那我呢?!说卖我的时候,可有人打你了?!”芸娘终于还是从屏风那头冲了出来。
芸娘已经失望透顶,一架屏风之隔,她听着母亲弟弟嘴里说出来的话,泪水止不住地往外落。她的母亲要卖她、弟弟要卖她,她在母亲弟弟眼中,就只是能换钱的物品罢了。其实也不止是她,弟弟连亲娘也要卖掉,这算不算也是一种报应?
芸娘本以为她娘至少能清醒一点,发现自己养的是个白眼狼,醒悟这些年欺压女儿供奉儿子半点用处都没有。谁知,她这糊涂母亲竟然还要为弟弟开脱!
芸娘气愤至极,她这位亲娘,不是糊涂,就是坏!
“芸娘?!”老婆子没想到芸娘竟然没被侯府关押起来,竟还能自由走动,一瞬间气急败坏:“你既然没事,刚刚为什么不出来护着你弟弟?!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弟弟被打成这样?!你这个坏东西!”
芸娘被气得两眼一黑,脸上本来就鲜少的皮肉都抖动起来,冬梅赶紧出来拉着她,崔敏之搭了把手,把人引到椅子上坐了,冬梅掏出两根银针,找准合谷穴、太冲穴就扎了下去。
崔敏之安抚地轻拍芸娘的肩背,刚要安慰两句,就听到一声响亮的巴掌。
“你算什么东西?!”魏淑绮一巴掌下去,手掌心都生疼,却感觉到了肆意痛快,还觉得这一巴掌不够狠。
“芸娘早就被你卖给我安乐侯府了,她是我安乐侯府的人,她好还是坏,早就轮不到你多嘴了!”
魏淑绮一巴掌把老婆子打懵了,等她反应过来,鬼哭狼嚎之声更加震耳欲聋。
崔敏之听得烦人,皱起来眉头,魏淑绮立刻让人拿破布堵住了她的嘴。芸娘弟弟见老娘被绑住了手脚、堵了嘴,蜷缩得更紧了,生怕魏淑绮看到他,波及到他。
芸娘终于缓过劲儿来,发白的脸色有了血色,冬梅也松了一口气。
崔敏之想要给芸娘弟弟也补上一脚,却被芸娘拉住了。
“敏之小姐,你把我卖了吧。”芸娘淡淡的道。
此刻的芸娘已经没有刚刚的气急攻心,甚至不是心如死灰,此刻的芸娘像是一个无欲无求的姑子,对什么都云淡风轻,哪怕说出的是一句将她推入地狱的话。
把她卖了?
像她母亲说的,卖到窑子里,做个下贱的娼妓?
像她弟弟说的,卖给黑市人贩子,再转手,可能是给人做牛马、可能是给人配阴婚、也可能真的被特殊喜好的人做成人肉包子。
此时的芸娘已经不在乎了。
“芸娘,你胡说什么呢?”崔敏之给芸娘看她母亲兄弟的嘴脸,可不是真要拿芸娘去填账。“你这些时日也算有些见识,怎么还这么看轻自己?”
安乐侯府这么大家业,还不到亏了些银两,就要发卖妾侍的地步。
“我知道敏之小姐心善。”芸娘摇摇头,“敏之小姐让我学着经营,见了些世面,我才更知道,这种事,定然要杀一儆百、欠债还钱。不然生意做不下去,小姐也再难管束掌柜管事。”
芸娘这些日子反复盘账,亦有所得:“自从我挪用了那笔银子,大家伙儿都盯着这事儿怎么终了。从前账上有两分错,现下只敢有一分。如果发现我没有得到处置,这一分很快会变成三分、四分。敏之小姐,这大半年,我没有白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