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册封
作者:六弓刀   扒墙脚的女御史最新章节     
    那年冬日,拂尘子去了破凉山修道。

    人人都说他疯癫,他也没辜负这个名号。

    他父亲将他绑回来数次,在房梁上一吊就是一夜,可每回到清早就被他脱身逃了。

    这般折腾了几次,李家对他万念俱灰,只得放任自流。

    起初易禾几次往长生观寻他,皆被他拒之门外。

    几封道歉的信函,也被他原封不动退了回来。

    再后来。

    他就拒不得了。

    因为易禾入了太常寺,时常伴驾同往。

    二人即使再见,也形同陌路,各安其位。

    易禾觉得,他们的定数若是这个结局,那就是最好的。

    万没料到,桓裥这个老贼给她出了这样的难题。

    旁的她都不怕。

    不怕在他面前阿谀求助,也不差再被他痛骂一回。

    怕的是扰清池静,徒增困扰。

    就像现在,若只是绵绵细雨也好,沾衣浥尘,绝不如注浇头。

    偏偏这雨才停了一盏茶的功夫,外头又起了风。

    一柄梧桐叶从门缝里钻了进来,打着旋儿掉在地上。

    凛风吹落,姑且驻足,但很快就被门外伸进来一柄长帚扫了出去。

    看来,并非下雨天都是留客天。

    ……

    她上前两步,对着拂尘子的背影躬身行礼。

    “叨扰了,告辞。”

    拂尘子没有应她,他立在挂像前,站成了一棵树。

    老实说,来破凉山之前,她曾担忧拂尘子心怀芥蒂,不肯相帮。

    现在被扫地出门了,反倒觉得有些轻松。

    没有什么比偶尔相见但长久无言更让人平静了。

    ……

    候在门外的混玄子见易禾要下山,弃了扫帚执意相送。

    许是见她面色沉郁,路上又同她闲话:“人常说贵人出门多逢雨,今儿也算应验了。”

    易禾提了衣袍拾级而下,想到这话陛下也曾说过。

    只看字面,这是一句恭维话。

    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意思:越是身居要位之人,越容易遭遇荆棘载途。

    “道长,你这是话里有话吧?”

    混玄子也笑:“后面还有一句,叫逢雨出门遇贵人。”

    这句是说,虽然遇上了棘手的事,但也遇上了能逢凶化吉的贵人。

    易禾自己思忖,混玄子冒雨送自己下山,怕不只是出于礼节。

    约摸着是因为拂尘子在雨天让她进了圜堂。

    又约摸是自己带的两筐杏子一双靴履让他生奇了。

    既生奇,恐怕他是有话要问的。

    此时九十九道台阶已经到底,易禾站定留步。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守中抱一万法归宗,多谢道长开解。”

    混玄子笑着朝她打了个躬:“大人还是莫要奚落贫道罢。”

    易禾还礼:“既然道长替我破了一桩心结,那我能为道长做些什么?”

    混玄子指指山下,道:“当心路滑。”

    破凉山虽不算陡峭,但颇多弯折,雨后确实难行。

    易禾笑笑:“多谢,告辞。”

    她行过几丈开外,混玄子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大人,你可知师父的法号是何由来吗?”

    易禾没有回头,一边赶路一边回他:

    “因为你师父好洁,他既喜欢拂尘这件东西,又喜欢拂尘的寓意。”

    混玄子站在原地挠了挠头,突然就笑了。

    的确,别人将拂尘当法器,师父却时常拿它当掸子。

    ……

    其实拂尘子在俗家时,洁疾就有些严重。

    那年他们还是同窗,偶尔在先生散课后去院内饮茶清谈。

    那日有小厮挑了两桶水自游廊经过,他远远看见,便招手让停了。

    “这水是做什么所用?”

    那小厮道:“主君夜里设宴,让小的去买了两担泉水冲茶待客的。”

    拂尘子撇了撇嘴:“前头这桶可以泡茶,可惜后面这桶,只能洗脚了。”

    小厮大惑不解:“郎君,这泉水可是清澜山上引下来的,要倒三道手才能用上,洗脚是不是太糜费了?”

    拂尘子慢悠悠地回道:“你都竖着挑担了,还怕什么靡费?”

    小厮仍问:“郎君何意?”

    不只他一人不解,几个同窗也面面相觑。

    拂尘子见众人都看他,当下便有些不自在。

    “算了算了,反正今夜的茶也不是给我喝的,主君和客人兴许不计较。但你记得,如果给我院里送水,扁担都要横着担,我给你们加赏钱。”

    小厮虽不辨就里,好歹听懂了最后一句,忙点头应了。

    同窗几人书也不读了,论也不谈了,开始议怎么挑水才合理。

    易禾笑道:“一根扁担担两头,只取前不取后,只能是因为前头迎清风,后头被屁嘣。”

    众人拊掌大笑。

    笑过之后,又觉得这个说法荒诞,非要拂尘子自己说出个丁卯来。

    拂尘子苦着一张脸:“何止?还有鞋履上带起的尘土,衣摆上沾浮的柳絮,全都落在后头这担,如何要得?”

    “加个盖子就是。”

    易禾说完,重新埋头看书。

    半晌,拂尘子凑上前来:“你怎么不早说?”

    ……

    一路上忆了几桩从前的旧事,不知不觉已到了家门口。

    破凉山这条路已经被堵死了,还要看桓裥那边再出什么幺蛾子。

    她习惯在深夜想一些事和一些人。

    逝去的和未知的,眼下的和长远的。

    诶,说起来明日就有件棘手的。

    ……

    翌日巳时,易禾捧着司马瞻的宝印宝册在太极殿待命。

    司马瞻由东阶下入殿,先拜谢陛下,再被授宝印宝册。

    陛下念礼。

    太常卿念礼。

    晋王念礼。

    再拜陛下,太后、皇后。

    再百官跪拜朝贺。还礼。

    再内监宣读王府署官。

    置师一人、参军一人、文学二人。

    东西阁敬酒各一人。

    另有长史、主簿、属、史、典签等。

    共置二十六人。

    跪拜。还礼。

    再宣读亲事府官署。

    置典军、副典军、执乘、执仗、校尉,以及账内官员。

    共七百八十人。

    跪拜。还礼。

    再宣读亲王国署官。

    置令、慰、丞、典卫、大农、录事、舍人等。

    共三十人。

    跪拜。还礼。

    再往祖礼堂、庑殿、祭坛等处祭祖、祭天、祭神。

    因为司马瞻未提前走过行放,易禾便一直紧随其后,每易一礼就小声提醒。

    何处稽首何处顿首何处空首何处引身,可谓面面俱到。

    司马瞻在前头侧耳听着,不时把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早知如此,确实不该轻视,若提前演习一番就不会眼下作难。

    到得祖礼堂时,司马瞻开始面露难色。

    祭祀礼仪比殿内更要繁复,临时相授根本来不及。

    左思右想,易禾还是决定去他身侧躬亲示范。

    寻常时节的祭祀,她身为人臣,是要参与仪礼的。

    但这是亲王册封,司马瞻才是这次祭祀的关键,她作为主礼,只负责念礼就可。

    眼下事出不意,她只好一边念礼,一边引礼。

    又碍着宫规,不能在司马瞻身前。

    好生费了一番手脚。

    这番举动除了在场的几个礼官知道不必要,余人倒看不出端倪。

    而他们更知道易禾此举的缘由,不免敬畏她劳心劳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