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姐的众多追求者里,春绿最喜欢的就是骑着名驹在京城肆意东游西荡的小侯爷。
唯有沈景钰给小姐的爱是不求任何回报的,这样热烈纯情的少年,春绿才觉得配得上自家姑娘。
私奔回来后,小姐远离小侯爷的那段时间,春绿出入府里时,有时候能看见少年站在墙后望着谢府屋檐的身影。他的肩头曾映照着夕阳的红霞,也曾落了凄清的月光。
想起小侯爷的吩咐,见小姐还躲在被衾里睡懒觉,春绿便到塌边道:“小姐,快起床,小侯爷还在等着你呢,别忘了今儿夜里小姐要去九曜山跟小侯爷看烟花的约定。”
就这样,本来还在跟周公下棋的阮凝玉就被两个丫鬟从榻上拉了起来,中途草草吃了晚膳小食,而后就被按在梳妆台前化妆了。
阮凝玉就这样睡眼朦胧的被推到墙下,要如过去般翻墙才能出府。
而现在,这个谢府无人问津的院子里已经悄悄搭起了小梯子,在春绿和抱玉鬼鬼祟祟的掩护下,阮凝玉打了个哈欠,爬了上去。
侯府的马车就在路边等着。
在路边等了半天硬是不听下人的话回马车去避风的沈景钰,听到动静抬头,便看见月亮下,墙头钻出了个娇憨的脑袋。
沈景钰原本无波的眼眸露出了光亮,如同银河星子聚集在一块。
他棱角分明的五官柔和下去,就这样在月下仰头,看着他的凝凝降临。
唇边的温柔都要化开。
是夜,苍山和主子乘坐马车回谢府的路上,还没靠近大门,便见谢府外面的巷子出现了动静。
苍山忙让马夫停下。
马车远远地停着。
很快就看见前方古槐下停了辆马车,苍山忙对着车舆内的男人道:“长孙,是表姑娘,还有……小侯爷。”
苍山心情复杂。
虽然沈世子生辰那晚无事发生,表姑娘被沈景钰抱了回去。
可是他却是知道真相的,主子跟表姑娘两人在画舫上单独相处了半个时辰……
若是传出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他在外头守着,越想越觉得惊世骇俗,正当他在下面踱来踱去在想要不要进去阻止男人时。
却见穿戴齐整的男人怀里抱着表姑娘下了画舫。
苍山心惊得去看他,却见他的衣裳不曾有异状。
而后面,就是小侯爷过来,男人目送着沈景钰抱着表姑娘离开……
谢凌平静地回了谢府。
这几日男人云淡风轻如往常一样上下值,天亮便起,深夜便熄灯歇下。
跟过去许多个春夏秋冬,男人常年没有多余的情绪。
可苍山日日伴在他左右,却觉得主子更像是摒弃了七情六欲,若说前些日子的话他还有些生气。
而现在……男人又跟过去一样活得像个假人了。
论出身,他乃名门长孙。论才华,他殿试一甲。相貌也是一等一,情绪更是稳定,永远岿然不动,不知是多少女子最心仪的梦中夫婿。
可不就是活得像个假人吗?
人人夸之羡之,谢家也以有这么个嫡长孙而自豪。
可苍山却开始担心起谢凌。
总觉得男人若是长期处于这个状态的话,总有一天会出现不能想象之后果……
他总觉得人就应该会有喜怒哀乐才对。
想到今日在文广堂观察的,苍山又默默补了句话。
“表姑娘自从知道自己那夜是被沈世子救了后,两人的关系……似乎比从前更好了。”
苍山不怕主子斥责自己多嘴,他觉得主子需要知情。
他话落不久。
闻言,一只修长瘦削的手挑开了帘子。
谢凌那双墨染的眸子看向外头。
那边,见阮凝玉不敢跳下来,沈景钰看着墙上的少女,张开了双臂,“阿凝,过来,我接住你。”
阮凝玉有些犹豫。
她是重生回来的,死过一回,她很惜命。她又不是真的是十几岁,说跳就敢跳。
“你没接住怎么办?”
那她不得摔成肉饼了。
沈景钰却挑眉,“你敢跳,我就敢接。”
他唇角淡扬,眉宇间尽是无所忌惮的疯狂和恣肆。
阮凝玉忽然就安心了。
正如她初到京城,所有人却瞧不起她时,他却从人群里走过来,玩味地问她姓甚名谁,而后牵起她的手,说只要有他在,他便能护她周全。
他带她在京城肆意游玩,也是他在担保不会出事。
在他身边,她总能感到安心。
苍山听见对面断断续续的对话,不由为表姑娘捏了一把汗。
在谢凌的眼皮底下,阮凝玉若真的跳到小侯爷的怀里……他不敢想象后果。
被古板守旧的男人看见此举,想必又要生气了。
见沈景钰在下面如此笃定。
阮凝玉咬牙,跳就跳!
黑沉沉的夜,谢凌就这样看着墙头上的表姑娘跳进了沈世子的怀里。
明明心里在撤退,在道不必再看了,可他的那双漆目却动也不动。
阮凝玉额头结实地撞在少年的胸膛上,可对方连闷哼一声都没有。
沈景钰的手下意识揽着她的细腰,感受到底下的滑腻与柔软,还有香气扑来,他渐渐红了耳根,有些手脚无措起来。
他却不知阮凝玉比他还要惊心。
阮凝玉又想起了几日前遍布在身上的红痕。
她忙离开他的怀抱,后退两步。
温香软玉离开,但沈景钰还是站在那垂着脑袋使劲挠着耳朵。
想到什么,他回马车上取东西。
回来后,夜色底下他微红着脸拿出手里的东西,“阿凝,这是给你的。”
“天气凉了,待会去九曜山,山上会冷。”
沈景钰带出来的是个浅粉绸绣风帽,边缘还缝了毛茸茸的雪白兔毛。
谢凌就这样看着两人在风里缓缓靠近,表姑娘站在那不动,也不拒绝。
夜里温度有些凉,天边映着圆月,他看到沈景钰紧张又笨拙地将这顶兔毛风帽戴在了表姑娘的头上。
秋夜的冷风灌进车舆,冻得男人的手指都僵了,可谢凌丝毫不觉得冷。
阮凝玉脸颊贴到兔毛,觉得温暖,连风声都变小了。
她本来想说不要的。
可现在她对上沈景钰那双明亮的星目,突然间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她别扭地扯了扯风帽旁边的兔毛,闷声:“谢谢。”
见她精致的脸陷在风帽里,娇憨得不像话。
沈景钰这时恨不得将她揉在自己的怀里,却被他极力止住了。
玉盘仍挂在天边。
转眼间,表姑娘就跟沈景钰一起登上了侯府的马车。
苍山急忙道:“表姑娘私自出府,也不知跟小侯爷要去哪,长孙,需不需要属下现在去把表姑娘给叫回来。”
谢凌眼也不眨。
“随她去。”
苍山道:“主子……”
“回府后替表姑娘隐瞒,在海棠院外边守着,不准任何人靠近发现表姑娘不在院子里。明早表姑娘回府时,你背地里在府外给她打掩护,莫让任何人发现。”
说完,那道车帘便被放下,更揣测不出主子的心思。
长孙竟然不生气?
苍山惊愕抬头。
长孙最重规矩的,这还是他认识的主子么?
伴随着清脆的马蹄声,侯府的马车逐渐远去。
苍山眼看着表姑娘和小侯爷适才的亲密之举,那周围的气氛连他都觉得暧昧。
他就是有点替长孙不甘心。
明明侯府那夜,救了表姑娘的人是长孙!
而现在反而小侯爷跟表姑娘的感情越来越好,比从前更亲密。
但帘子已被放下,苍山满腹的话也只能咽回肚子里。
车舆缓缓行驶。
谢凌静坐于马车内,广袖垂落于宝花栽绒地毯上。
一丝月光从车帘的缝隙溜进来,却惊觉里面要更为清寒。
谢凌合着眼睫。
明明不愿想的,可适才看到的画面又浮现在他眼前。
果然,她有心悦的人,他与她……本就不可能。
她还是喜欢沈景钰。
怪不得……
谢凌牵动淡白的薄唇。
借着窗边的月光,谢凌仿佛又看见了少年在给她风帽后,她脸颊边浮现的一抹霞红,比梦境还娇,当真是人面桃花,艳艳春色。
到了谢府,男人又平静地回了庭兰居。
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那厢,马车行驶了很久,到亥时才到那九曜山。
因知世子夜晚要爬山,白天里便有侍卫先探路,除清路上的障碍,确保世子夜里爬山不会受伤。
此刻前方也有侍卫在开路,亮了许多盏灯笼,故此山路全程都是通明的。
这九曜山并不算高,否则太危险的话沈景钰绝不会带阮凝玉来。
爬到山头后,阮凝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没了闺秀该有的婉约仪态。
她坐下后不久。
轰隆,轰隆——
巨大的爆破声炸开天边,阮凝玉身上的衣裳被照出绸缎的光泽。
抬头一看,便见黑夜里已经开出了五光十色的烟花。
空气弥漫硝烟味,沈景钰的人在山脚下的平地放烟花。
仿佛心跳要在胸膛炸开,阮凝玉受惊得要闭上眼睛。
而这时,身边伸出了只温暖干燥的手,隔着风帽给她捂上耳朵,替她挡住了烟花声。
阮凝玉只觉耳朵微痒,转头。
却见沈景钰并没有看她,而是抬头望着天空,那璀璨的烟花倒映在他眼底变成星星点点,他身上尽是少年的无畏朝气,烟花光芒将他的鼻梁打得高挺漂亮。
阮凝玉觉得,这是她见过最漂亮的烟花。
沈景钰这时侧眸对她笑。
“我终于跟阿凝一起看烟花了。”
阮凝玉忽然心里不知滋味。
他曾许愿余生的每一场烟花都和她在一起看。
可是,前世他每逢佳节的烟花都是他在护国寺孤身看的,而她身边已经有了别人。
借着天边的亮光,阮凝玉这时见到了什么,“你的脸怎么了?”
沈景钰的眉边有抹刚愈合不久的剑痕,刮走了他眉的一些小绒毛。
阮凝玉一打量,才发现他的胳膊也受伤了,衣裳底下包扎着白色绸带。
怪不得她在墙上跳到他怀里时,她隐约闻到了一丝血气,被风吹散,她就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沈景钰道:“阿凝,圣上已经允我去京郊的骁骑营历练。”
“我以后去文广堂的日子会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