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几个人草草地打扫了下战场,高勇在披甲女真兵的身上摸了个遍,也仅仅摸到了几两碎银。
高勇吐了口吐沫,啐道:“呸!这狗鞑子看着光鲜,却也是个泥腿破落户!”
韩总旗在旁边笑着,然后顺着高勇的话头道:“他要是有钱,何苦还来抢咱们?还不是因为咱大明比他们建州富?”
杨善因为和高勇的关系好,听到后也掺和道:“高大哥,你说他是破落户,咱们当兵吃饷,你可曾攒下他这几两银子?”
高勇歪着脑袋想了想:“不曾,老子比他还穷。都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有今天没明天的,刚发下饷,就吃酒、吃肉、博戏地败光了。要是能足饷,老子没准也能买个娘们伺候哩!”
众人都笑。
紧接着,他又骂道:“妈妈的,说到饷,最近可是连饷都好久没发了。”
高勇继续摸了摸,忽然眉头一挑,就摸出个东西来。
他拿起放在眼睛下翻来覆去地瞧了半天,也没看出个章程。
随手就抛给了韩林道:“也不知是个什么物什,韩兄弟,送你了,就当弟兄几个给你赔的不是。”
韩林将那东西当空抓在手里,嘴中道了一声谢,也端详了起来。
只见那东西寸许见方,正反两面凹下去,四周凸起,通体白中泛黄,似骨又似玉,摸起来温温凉凉。
韩林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看了半天也和高勇一样,猜不出是个什么东西,索性就揣在了怀里。
随后韩林就去帮徐如华,他们一起将陈守印的尸身抬进了茅屋当中。
徐如华仍旧一言不发,看到韩林过来帮忙,也只是微微地冲他点了点头。
那个被女真兵掳来的女人,此时正仰面朝天地躺在茅屋的地上,已经气绝良久,散乱的头发盖住了半张脸。
韩林略微打量了一下,只见这女人二十出头的模样,舌头微微向外吐露,面色青紫,睁大的眼睛里仍有未溢出来的泪。
看到如此惨状,韩林又想起庄子里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虽然他是个穿越者,但接连眼见到女真和蒙古的凶恶,也不由得心中被恨意铺满。
他不忍再看,便在茅屋当中搜寻了起来。
这茅屋陈设简单,只在最里面的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稻草,几个破烂的瓦罐摆在角落,其中两个盛着水冰。
另外两个瓦罐是空的,有四五粒米藏在罐底。
韩林看到他放下瓦罐后,贾天寿也过来查看,偷偷地将那几粒米用手指捻了起来,在嘴里抿了。
屋内连个灶台都没有,地上有一些篝火的痕迹,门后挂着两件猎户模样的衣服,看来和之前猜测的一样,应该是进山猎户的临时歇脚之所。
韩林想了想,他现在的袍子对比之下也太显眼了些,就胡乱的拿起一件猎户装套在了身上。
众人什么都没发现,于是从屋中走出,几个人蹲在地上商议了一番,觉得至少不能让陈守印和那可怜的女人曝尸荒野,葬身兽腹,于是决定连茅屋一块烧了。
韩总旗刚摸出火折子,就被一旁的徐如华一把抢走。
徐如华怔怔地在茅屋前站了一会,才走到门边,使劲吹了下火折子,呼地一声将茅屋点燃。
火随风势,不久就噼里啪啦地蔓延到了整个茅屋。
众人都沉默地围着看。
这陈守印不久前还和他们一起杀鞑子,想进屋却没进去,这回终于进去了,但再也出不来了。
不仅没能救下人,还搭了一个队友进去,想到这里,大家的心里都有些不好受。
忽然,高勇看着火光嘿嘿地笑了起来,众人都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不知他在发什么疯。
高勇一边笑一边道:“老子活了二十八年,还不知女人是个什么滋味,想不到陈守印这小子,死了死了,还捞了个女人一块上路,这一路可别教那女人弄得魂都散咯。”
说着高勇顺势拍了拍仍然对着火光发呆的徐如华的肩膀,徐如华听到,先是一愣,随后也哈哈大笑起来。
韩林、韩总旗、杨善也跟着笑。
虽说有些不合时宜,但被他插科打诨地这么一弄,众人心中的悲伤都淡了不少。
贾天寿也弓着腰,贼眉鼠眼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的笑着凑趣,但大家谁都没理他。
随后,高勇又将从女真兵身上搜刮出来的散碎银子给大伙儿挨个分了。
连韩林都拿了一小块,只有贾天寿没有。
此外,众人又把兵刃进行了重新分配,这一战缴获了腰刀两把,品相最好的那把高勇自己拿了。
想了想,高勇还是将另外那一把给了韩总旗,而最早的短刃则给了杨善。
韩林觉得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也不知能不能在天亮之前过了岸去。
便向韩总旗问道:“韩大哥,咱们今夜是否还能过岸?”
韩总旗看了看天色道:“再有两三个时辰天光就要放亮,即便咱们走到海边还要在海上走个二十来里地,现在咱们还有林子遮挡,到海面上就是光秃秃的一片,如果被建奴发现了骑马来追,很快就能追上。”
想了想韩总旗继续说道:“依我看,不如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等鞑子退了,我们是留是走再做决定不迟。”
高勇则摇了摇头否定:“不行,我来时老奴正亲自率兵攻打宁远,军中派我和杨善前来示警,但没想到鞑子竟然比我们还要快,觉华岛是囤粮重地,十分紧要。要赶快回去禀报众位大人,如果遣兵来援,没准还能护住些丁口粮草。”
他似乎十分想说服众人,继续补充道:“况且鞑子正在巡岛烧杀,我等便是躲到天亮,怕是很快就被发现。”
此时,韩林忍不住插话,他先是捡起一截树枝,一边在地上画着一边向众人分析道:“建奴攻打宁远,久战不下,士气已颓,这才来觉华岛上劫掠泄愤。”
他看了看众人,见都仔细地听着,才继续说道:“觉华岛从早到晚炮声隆隆,火光冲天,宁远、觉华相距不过三十余里,想必宁远城中的大人们早有察觉,至今一日过去,仍不见一兵一卒来援,看来此时不来,后面也不会来了。”
停了一下,韩林又在代表宁远城的方块旁画了一个圆:“而老奴久攻不克,今又分兵,觉华岛海上孤悬,现在看来已经是烧无可烧,杀无可杀了。岛上鞑子的目的已经达到,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岛。”
众人听着,都有些震惊。
他们没想到,这个看似十几岁的少年,竟然有如此深刻的见地,抽丝剥茧般分析得头头是道。
韩林也没有注意到众人奇怪的眼神,缓缓地说:“再说宁远城下的老奴,其在城下受挫,已经失了先机,再者冬日发兵,粮草难以为继,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退兵。我的看法和韩大哥一样,不如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建奴退兵了以后再出来不迟。”
高勇、韩总旗等人都佩服地看着韩林,对他实在是刮目相看。
韩林说的这些事,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听他这样说,又仔细地一想,都觉得岛上建奴快速离去这件事八九不离十。
韩总旗更是抚掌赞叹道:“想不到韩兄弟还知韬晓略,在下佩服!”
韩林拱了拱手谦虚道:“都是猜测而已,韩大哥谬赞了。”
高勇想了想,但最终还是固执地摇了摇头:“不妥,小韩兄弟的话确实有些道理,但宁远危急,现在连粮草都被建奴烧了。早一刻让众位大人知道此地的情形,也能早一刻做了打算。各位要是怕,便留在此处,我和杨善过岸去。”
韩总旗和韩林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
没办法,高勇在队伍当中占据了绝对的话语权,他做了的决定怕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而且,聚在一起才能有一线生机,如果要是分开遇到鞑子可能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因此众人还是决定跟着高勇过岸去。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一队十数人的女真骑兵循着火光找了过来。
为首的一人,在那已经死透了的矮个女真兵面前停了下来。这一看,就让他怒火冲天,连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起来。
过了一会,他又走到茅屋的余烬前,蹲下身子用手指捻起了一小块灰,搓了搓,又拿到鼻子下闻了闻。
不久,他便眼睛阴冷地看着韩林几个人离去的方向,翻身上了马,又挥了挥手。
这队骑兵就循着韩林等人留下的脚印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