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代汉者,当涂高
作者:任葭英   平城赋最新章节     
    “混账!是谁在散播流言!”

    朱阳赤殿中,沮渠牧犍怒不可遏,一掌拍在案上。

    这事,要从几日前说起。

    几日前,张掖郡的天空不似以往澄澈,竟莫名降下了一场石头雨,砸得地面咚咚作响。

    石头雨下完之后,村民们纷纷走出家门,好奇地围观起来,但无一人敢动。

    隔日,一片狼藉中,两位村民大着胆子走到石头堆里,打算挑些坚硬的回去修缮房屋。

    忽然,一人惊呼,手中紧握一块布满青苔、形状奇特的石头,其上赫然刻着几个篆字。

    夕阳余晖下,石头泛着诡异的光,衬得两位村民也惊惶起来,尽管他们不识得字。他们忙把那块石头丢下。

    此事不胫而走,其后,官府便来人询问。这其中,便有识得篆字的人,解出那几个字,是“代汉者,当涂高”。

    官府中人,顿时脸色大变。

    这句有名的谶言,据说出自《春秋谶》。按“代汉者,当涂高”的说法,由刘邦所建的汉朝,最后由“涂高”来替代。

    虽有种种说法流传,但在汉末结束之后,这句谶言却被验证为,代汉者为魏。

    “涂高”是说“当道而高大宫殿”,而“魏”的意思正是宫殿。

    现如今,这一则早就过时的谶言,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河西国呢?不得不让人联想到,河西和拓跋魏的关系。

    河西虽不是汉,但却发展汉代儒学,为人文渊薮之地。从这个层面来说,河西也可被视为是汉的延续。

    有关于魏国会取河西而代之的流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到姑臧,传进沮渠牧犍和一众文武大臣的耳中。

    这让沮渠牧犍如何不震怒!

    “大王,”蒋恕见他气怒交加,小心翼翼地问,“是否需要追查流言的出处。”

    沮渠牧犍惘然,良久才应道:“出处不就是在张掖么?还有什么可查的?”

    “或者,抓几个人?”蒋立也出起了主意。

    沮渠牧犍沉吟道:“不妥。越是如此,显得孤越是在意,反而落人话柄。大魏那几个使臣,还没走呢。”

    闻言,蒋立欲言又止,最终咕哝了一句:“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虽是一句怨语,但沮渠牧犍眼眸却亮了亮:“自然是要做的,明日便是望日了。”

    “大王的意思是,明日照旧去听国师讲学。”蒋恕顿时心领神会。

    沮渠牧犍点点头:“流言一事来得蹊跷,魏使又在此盘桓不去,不排除有人故意生事。”

    他顿了顿,面色阴郁如罩乌云:“看来,他们是想真的打过来了。呵!”

    “大王,”蒋立宽慰他道,“将士们一贯训练有素,大王不必忧心。”

    沮渠牧犍皱眉道:“话是如此,但人数不够……孤本来还想拖一些时日,看来现在等不得了。”

    蒋恕明白他的意思,遂躬身道:“大王英明。”

    竹影婆娑,滤去了几分暑意,凉风拂面而去,自有一丝清凉惬意。

    陆沉观中,受业的官属整巾敛容,依序散去,偌大的庭院里,唯河西王后仍在虚心听教。

    另有刘昞的助教索敞、阴兴陪侍在旁,至于刘昞从酒泉带来的数百学徒,则恭候在外,侧耳倾听。

    在河西国里,每至望日,河西王沮渠牧犍都要来陆沉观致拜。在河西王的诏令下,朝中官属都要在这一日,前来陆沉观受业。

    拓跋月成为王后之后,也时常随河西王前来听教。

    起初,刘昞还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不会常来。毕竟,连与他有故交的前王后李敬爱,也碍于宫闱规矩,极少出宫。

    时日一久,刘昞才确信,这位新王后不比一般女子,她有很强烈的向学之心。

    原本,今日沮渠牧犍是要来陆沉观中听教。岂知,今日一早,他派蒋立去了一趟德音殿,称他受了风寒,今日不去听教了。

    于是,拓拔月便代替沮渠牧犍,前往陆沉观听教。

    这令刘昞既喜且惊。

    喜的是,王后对他的敬意始终如一;惊的是,官属们的行止,与河西王在旁之时,别无二致。

    刘昞不由想起,过去李敬爱发言之时,并无几人耐心听她说话。她虽面容姣好,但似乎总不敢与人对视,说起话来总是有气无力,未免听着令人乏味。

    这无疑暴露出一个信息,他们都很听王后的话。

    这也难怪,且不说她吐字如珠、声如莺啭,单说她与人对答时,那专注带笑的神情,便很难令人拒绝。

    可是,如今流言四散,官属们并不避嫌,有些人还簇拥在王后身边,谈笑风生。居心何在?

    刘昞不由担虑起来,尽管河西王有着“称霸西域”的宏愿,但他果然能西向而战,逐一降服鄯善、于阗、疏勒、龟兹、焉耆、高昌吗?纵是他从李敬芳那里拿到他要的东西!

    如今之情势,能保得一隅之安宁,已是万般不易。何况,这几日流言甚嚣尘上,恐怕不日便要在战场见分晓了。

    因为河西王不在身畔,拓拔月借与刘昞私下请教之机,说了一些平日里从来不说的话。

    先前,刘昞讲了一段《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此时拓拔月便点评道:“想来,大王亦是深谙此中道理。”

    此言一出,侍奉在旁的索敞、阴兴不由诧然变色,匆匆对视一眼,不敢则声。

    胡叟看了拓跋月一眼,面上浮出了然一笑,但也不说话。

    刘昞却微微一滞,暗道:大王与柔然几国暗中往来,被王后查知了?

    念及此,他只得苦笑道:“王后说话未免太直接了。”

    “先生是个聪明人,本宫也不拐弯抹角了,”拓跋月凝视他双眼,恳然道,“希望先生能看清形势。”

    当初,因胡叟入狱一事,刘昞已向拓拔月表明态度,而眼下,她要的是自己再一次表态。

    一时间,刘昞沉凝不语。

    恰在此时,竹林边的柏树上扑棱棱飞来一只乌鹊,他便指着乌鹊,淡笑道:“王后见恕,以老臣之身份,有些话实在不便直言。我只能说,绕树三匝,必无枝可依,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明白,老臣自也是明白的。”“有您这句话,本宫便放心了。”她恬然一笑,不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