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栎阳城待了许久,将近一月,等到慕白临风和骨珏身上的伤完全好了,也等到了叶子洛和余心柔的婚礼。
其实婚礼算不上热闹,来的人除了邻里街坊,远道而来的亲人却很少。
他们当初连夜离开了村子,也几乎没人知道。
但这一天很热闹,沈修不请自来。
他给余心柔和叶子洛送上了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而且礼物是双份的。
他说一份是他给的,另一份,是沈修给的。
他的话余心柔他们听不懂,但是雩螭他们能,他和骨珏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骨珏很高兴,自己赶上了姐姐的幸福。
余心柔拜完堂,本该由叶子洛送她去房间的,在走过骨珏身边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她向骨珏伸出了手,骨珏接住她的手,轻轻叫了她一声。
“阿姊,新婚快乐。”
骨珏是余奶奶捡回去的,那时候的骨珏还很小,也很瘦,穿的破破烂烂的蹲在街边。
余奶奶看见他了,就带他去买了吃的。
他吃东西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行差踏错,余奶奶瞧着他的模样有些心酸,就问他。
“孩子,你阿爹阿娘呢?”
骨珏说。
“我没有阿爹阿娘。”
他从记事起就是一个人,以前也有人问过他阿爹阿娘在哪里,那时候他连阿爹阿娘是什么都不知道。
余奶奶看他可怜,就把他带回了家,想着给余心柔做个玩伴也好。
也是从那时候起,骨珏多了个姐姐,而余心柔,多了个弟弟。
弟弟刚来的时候胆子很小,很害羞,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往奶奶身后跑,躲在奶奶身后然后偷偷看余心柔。
后来,弟弟慢慢长大了,人也变得开朗了。
直到后来,阿娘病了,家中的钱全都花出去了,阿娘说算了,不治了。
家里没一个答应阿娘。
骨珏的身上,有一块玉,一直挂在脖子上,从来没有摘下来过。
奶奶说那可能是骨珏的父母留给他的,就连骨珏的名字,也是那块玉上刻着的。
那块玉余心柔见过,很漂亮的一块红玉,周围镶嵌着黑色的石头,用一条绳子串了起来。
当家里的钱都花没了,开始借钱的时候,骨珏瞒着家里人,把那块玉拿出去当了。
当了十三两银子,他就眼巴巴的捧着回来,把银子给了阿爹。
当得知那银子是他当了玉换来的,家里的几口人,一个都没忍住,全都落了泪,尤其是奶奶,抱着骨珏哭着叫他傻孩子。
奶奶说,那可能是骨珏的父母留给他的东西,万一以后父母找来了该怎么办。
骨珏却说。
“生恩不及养恩大。”
他认为血脉这种东西应该是很神奇的,不该靠着一件外物来相认。
如果他的父母当真在寻找他,那么就算不靠着玉,总有一天,他们也是会重逢的。
那十三两银子,让他们又撑了一段时间,可依旧是杯水车薪。
他们欠下了许多银子,终究还是没能留下阿娘。
阿爹失去了阿娘,最后也郁郁而终。
只留下了余奶奶带着余心柔和骨珏两个人,担下了那上百两银子的债务。
最后奶奶也没了。
只剩下了余心柔带着弟弟。
弟弟长大了,说要出去闯荡江湖,余心柔取出了阿爹曾经用过的剑给他,是一把很普通的剑。
余心柔靠着给人绣东西,编竹筐赚钱,就这么慢慢攒下来银子,养大了自己和骨珏。
骨珏走的时候,余心柔数着钱袋子,分出了一半给骨珏,让他带走,其实也不多,也就二两多一点。
剩下的银子,余心柔还要留起来,慢慢还他们欠下的那些债。
日子过得不甜,甚至有些苦,但因为有弟弟,余心柔养出了一副温和的性子,在骨珏的记忆中,余心柔永远都是温柔的。
骨珏走了半年之后,余心柔收到了一封信,是骨珏送来的,里面鼓鼓囊囊的,余心柔打开里面除了一张信纸,还有几两银子。
骨珏在信中问了她好不好,说自己结识了很多朋友,锄强扶弱,行走于这世间,倒也赚了些银子。
他说他分了余心柔一半,自己过得很好,让余心柔不必挂念。
余心柔拿着那几两银子,弯了嘴角,只觉得手里沉甸甸,可笑着笑着,眼泪就不自觉的落了下来,“啪嗒”一下,打湿了手中的信纸。
她很开心,弟弟长大了,会赚钱了。
可她也难过,弟弟长大了,也离家了,至今半年,她都没有再见过弟弟了。
村里人说,骨珏出去了也好,总不能一直靠余心柔养着他,那太不像话了。
可余心柔不那么觉得,她觉得弟弟在身边最好了。
她始终记得,弟弟刚被奶奶带回来的时候,小小的,软软的,身上脏兮兮的,躲在奶奶身后,怯生生的叫她阿姊。
余心柔伸手摸着信纸,心中思念,手有些抖。
她知道,骨珏从来都不是会让人操心的人,他宁可委屈自己,也希望余心柔能过的好。
信中说分一半给余心柔,可余心柔知道,那恐怕是骨珏身上所有的银子了。
“阿珏啊,自己给自己留的银子,够花吗?”
“阿珏啊,外出已久可有想家啊?”
“阿珏啊,什么时候才回家来看看啊?”
“阿珏啊,阿姊想你了,今年过年也没回来呢。”
阿珏啊。
阿珏啊……
但余心柔从来都未曾想过,曾经那个小小的,看起来软乎乎的弟弟,现如今长的比她还要高了。
高到挡在了她的面前,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骨珏行走在外,路程不定,归期也不定。
余心柔没有办法给他写信,只能等他写信回来。
每一次他写信回来,信里都多多少少的会带着几两碎银。
骨珏怕她过得不好,不舍得给自己花钱。
她怕骨珏过得不好,不舍得给自己花钱。
每次天气转变时,她都会想,骨珏有没有照顾好自己,有没有注意增减衣物,有没有生病,有没有受伤……
她一直都知道,知道弟弟和自己不同。
其实不止她知道,家里人全都知道,只是他们都没有说出来。
余心柔只当骨珏是自己的弟弟,是她养大的亲弟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在和叶子洛商量婚期的时候,余心柔只觉得难过,又有些可惜,因为她不知道骨珏跟着雩螭现如今在哪里,所以她没办法告诉骨珏,她要成亲了。
所幸天怜于她,她没想到,阿珏回来了。
在街头看见阿珏的时候,她心中的激动都快要溢出来了,千言万语,到最后,只化作了一句轻轻的。
“阿珏。”
……
余心柔张开手,一块被黑石镶嵌着的红玉落了出来,挂在她的手上,骨珏的表情一僵。
那一刻他的心中有骇浪席卷而过,犹如千里岸线猛然决堤,翻打出了汹涌的浪花。
骨珏蓦然红了眼眶,有些不知所措。
十几年了,这块玉被他当掉十几年了,阿姊还记得。
余心柔将那块玉郑重的放在了骨珏的掌心。
“以后,别再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