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有些惊讶。
“也就是说,那院子里的人,你不认识,和你没关系?”
沈谦叹口气:“李念,在自贡时,已经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九千岁就在京城。夏修竹也是圣上的亲信,如果没有绝对重要的事情,他是不会被派离皇城的。“
“你还记得他当时在酒楼中,送来三封信,其中一封便是说青州县丞招供,提到刘胜背后的人一直是九千岁,就连后面我们审问邵晓,他也招供说自己听命九千岁。”
他沉默片刻:“其实,当年破皇城时,前梁的九千岁,掌印太监田雨是死了的。那时他已经年近六十,是我和父亲一起将他击杀,不会有错。”
“至于现在这个九千岁是谁,我一直没有头绪。”他望向李念,“你会怀疑也正常,裴真乃是武将,在京兆府和御林军金吾卫里都有相熟的人,我们经常见面,就是为了找出来这个九千岁。”
“那一日,我确实和他在一起,也确实在吃饭前从二楼看到了你。”沈谦说到这,更显诚恳道,“我没告诉你的是,我和裴真两人抓到那掳走你的人之后,发觉他是前梁的太监,之后在贸然救你和暂时不打草惊蛇之间,选了后者。”
他抿嘴:“但我又怕你出事,就自己把自己送进去,想着先找到你。”
李念听到这,半张着嘴:“你是不是疯了?”她斥责道,“万一他们不是用迷药,而是往你身上戳几剑呢?”
沈谦看着她,轻笑:“和你死在一柄剑下,也值得。”
李念懵了:“开什么玩笑?一个棋子公主和手握兵权还需要守国门死社稷的楚阳郡公,谁更重要?这你难道都……”
“你更重要。”沈谦声音大了些,“李念,你更重要。”
他脸上不是深情,不是玩笑,而是坚决。
李念被他的视线镇住。
“只有你自己觉得你不重要。”沈谦笑了,“你知道么?如果没有你,我甚至可以原地造反。”
他竖起四根手指:“那些被削藩的郡公,他们手中原本的府兵目下都在我手里。”
李念被他这股坦荡气息惊讶得半晌才扔出一句:“你这……大声密谋啊?”
沈谦挑眉:“怎么叫大声密谋,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李念更惊讶了。
“你以为他为什么不敢立马同意你毁弃婚约的要求?哈?”沈谦笑了,“既然今日都说开了,我也不妨说明白,这一纸婚约到底保的是谁的命,你可真想清楚了?”
世人都说,一纸婚约保楚阳郡公的命。
但被他三言两语,这婚约保护的人就互相换了个座位。
李念干笑一声:“呵!皇帝说我颠倒黑白张口就来,你这张嘴也不遑多让啊。”
“哪里只是说说而已,我做过的事情也不少。”他忽然道,“杀过降将,把瘟疫的尸体扔到敌营,火烧过前梁的水军,也反间过前梁的文臣武将。”
李念越听眼睛撑得越大。
她忍不住吐槽:“大魏毒士啊?”
沈谦点头:“你弟弟也这么说,所以他不敢动我,他怕我急眼之后把瘟疫尸体扔皇城里面去。”
不知为何,听完这一席话,李念感觉自己见识了不讲武德的最高境界。
沈谦看着她脸上纯粹钦佩“不讲武德”的表情,有些好奇:“你不怕?”
“我有什么怕的?”
“你不怕我反过来欺负你?”
李念嫌弃咂嘴:“战场上,只有敌我,没有其他,怎么做都不过分。”
她敲敲手边的小桌子,直言:“而且你想造反,大可不必把我推在前面当个挡箭牌,还标榜到这样的高度。你要是想一天八九个时辰都泡在甘露殿,骂十几个大臣,发七八次火,撕烂百十本奏折,气到日夜咆哮至今膝下无子。”
她指着北边:“去吧,正好把我弟弟解救出来,我抱着李家一把排位谢谢你。”
沈谦看着她,眉头慢慢收紧。
他摇摇头。
李念白了他一眼。
十五年前,她虽然年纪小,但还是记事的。
当时他们这群人,一个人都不愿意当那个皇帝,弄得最先举旗讨伐的高祖皇帝下不来台。
他到最后也没称帝,这谥号还是死后追封的。
到李念亲爹这,实在是磨不过去,推辞不了,他含泪建“魏”。
虽然记忆中有些事情是各方权力表演的结果,但最终结局大差不差。
沈谦嘴上吹得好听,但让他坐在那耗一天,他跑得比谁都快。
管天下,哪有只管个自己的府衙和下属来得简单舒服啊。
他伸手,笑着刮了下李念的鼻梁,像逗孩子一样:“你这么敏锐,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李念哼笑:“我还想说,堂堂楚阳郡公,说话三句不离儿女私情,我费劲拉扯都拉不过去,我该拿您怎么办才好?”
沈谦“哈哈哈”笑出了声,他拍着自己的腿,从容起身:“我请了圣旨,之后你这里的禁足取消了,你想去哪里大可随意走动。”
说完,他站在原地又道:“但你若要去街上,必须和我同行。”
李念望着她:“皇帝的意思?”
“不。”他道,“我的意思。”
说完,脸上带着一丝不满:“李念,深宫大院,高墙禁锢,你把眼睛多放在我身上一些不好么?一个青梅竹马,我已经输了他十年,这又冒出来个谢岑,你照顾一下我的心情好不好?”
李念不解:“这关谢岑什么事儿?”
沈谦没说话。
李念忽然意识到,抿嘴:“他知道我是谁了?”
沈谦摇头:“他只知道你是我沈谦的妹妹,第二日担心你,还往沈府递了拜帖,把本来什么都不知道的沈晴吓坏了。”
沈晴才是沈谦唯一的妹妹。
“先前青州时,为了以防万一,沈家的户籍上动了手脚,多出一页‘沈念’,她们也都知道。”他推开门,迈出正堂,“谢岑送拜帖时,沈晴被吓住,多方打探又听说我受伤,徒增了不少担忧。”
李念缓缓点头:“那我去看看她?”
沈谦眉眼笑成弯月:“正月十五有家宴,同去如何?母亲也一直想见见你。”
李念脚下停住。
她站在原地,迟疑些许后道:“好。”
沈谦微笑着从袖中抽出一只金黄的杏叶缠丝发簪,亲自戴在她发髻上。
他拱手行礼,拜别转身。
门口正和佩兰聊天的北息愣了下,看他大步出来,惊道:“您背不疼了?”
沈谦的身影顿了下。
李念看着他在院子里,像是找补一般低头咳嗽几声,低沉斥责:“明知不适,还不来扶?”
北息后知后觉,赶忙进院子两手扶着他手臂。
沈谦慢慢回头,瞧着身后李念歪头站在屋檐下,咧嘴笑着。
他垂眸思量些许,还是一瘸一拐,慢慢走了出去。
直到那身影消失不见,李念才深吸一口气:“佩兰,更衣,我要面圣。”
佩兰愣了下:“主子,这才初三,不宜……”
“快去。”李念低声道,“我不想让他失望。”
利用她制衡沈谦与邵安的皇帝,是不会轻易同意她出席沈家的家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