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构想大概就是这样,皇姐有没有什么想法?”李世笑着问,“你与朕,同父同母,朕觉得你一定能听出其中疏漏。”
李念坐在长榻上,心中一万匹马狂奔。
同父同母不代表她就行啊!
前半段已经是硬着头皮在听,后面九寺五监的时候,完全超出历史基础常识,她早就听成一团浆糊。
她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可对上李世的眼眸后,那哈哈怎么也打不出来。
他极为诚恳,少见地放下了帝王架子,甚至也没有先前那副疯魔的感觉。
李念咽下一口唾水,顿了顿,“我是觉得,既然选人有问题,那就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从选拔的角度入手。”
“老话常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皇帝需要的不仅仅是治国的人才,也需要顶级的绣娘,需要造桥修路的匠人,需要有功夫傍身的士人维护京城安危……”她轻声说,“但我想这些,你都已经想到了。”
李世思量片刻,忽然摇头:“这是个好方向,朕还真没想到。”
李念抿嘴,这人怎么不会顺杆下呢?
但李世眼眸亮了下:“如果是这样,倒是不用拿掉那裴真了。”他乐起来,“这样,再过十几日就是大朝会,你找个机会让邵安把这件事当成他自己的功劳提出来,朕来安排。”
果不其然,裴真在李世眼里,只是个打压沈谦的,可动可不动的棋子。
“皇帝。”李念声音沉了,“我一直没求过你什么事,现在能不能求你一点小小的恩惠?”
李世目光从她侧颜上扫过。
他稍稍坐正身子,示意李念讲下去。
“我是人。”她道,“沈谦也是人,哪怕邵安、柳家……那也是人。”
“可能在你眼里,天下就是一盘棋,人人皆为棋子。”她轻声说,“但我们也会伤心,也会难过的。沈谦会,我也会。”
炉烟袅袅,李世望着她,眉眼中攀上一丝笑意。
“朕承认,朕确实是以皇姐为棋子,左边拿捏沈谦,右边掌控邵安。但是……皇姐放心,哪边是皇姐的良配,朕心里还是有倾向的。若是担心沈谦,皇姐大可放心。”
李念微微歪头。
李世笑了,看着屋外不情不愿,拖到现在才来的萧美人,慢慢道:“其实,如果没有削藩这件事,或者迟迟找不到能豁出去与沈谦争斗的人,那朕其实是希望去年年末皇姐就能安心出嫁。”
他直言:“朕希望你早些出嫁,毕竟削藩并不是简单的权力交接,面上平静,可水波之下暗流汹涌。你早些嫁给沈谦,这样就算之后朕削藩真的削出问题,削出大叛乱,以他沈谦的本事,也足够护皇姐一生周全。”
说到这,他手指点了下桌子:“反观邵安……咱们不说过去和未来,就说眼下,起码他现在不行。就算他惊才绝艳,朕背后推着他,他最少也要三五年时间才有机会站在和沈谦同一个高度上。你若是真选了他,万一大乱,他自顾不暇,如何保护你?”
李世叹口气,却话音一转:“可是,你与他十年情义,万一你等他足够站在沈谦对立面时,倾心于他,那朕也没办法啊!朕不仅不能要他的命,朕还得帮啊!”
他不等李念开口,在萧美人进来之前,轻声说:“年少欢喜未必会一生一世,但若得不到,必会成为此生永恒的白月光。”他叹息,“朕不想因为两个外男,破坏了和皇姐之间的亲情。”
那之后,萧美人推门而入。
李念知道李世的心思,之后大多时间都只在聆听,鲜少开口说话。
她坐在屋子里,直到夕阳西下,才起身拜别。
出门时,瞧见山池院门口还站着几个妃子,她便顺手帮了院子里的两人一把,冷笑道:“你们还等着干什么?脸都冻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是想把皇帝吓出病吗?”
众人一愣,不敢说话。
“都走,聚在这里令人心烦。”
见众人慢慢散去,李念抬起头,望着天边的火烧云,心底慢慢琢磨起吏考的事情来。
先前,她想要自己开书院,传递一些自认为先进的知识和思想。
那时候的她确实狭隘。
没有想过书院办好之后会发生什么,以至于当时沈谦委婉地说自己会把那书院连根拔起的时候,她颇为震惊,仿佛被人当头一棒。
但现在不一样了。
李念明白了一件事:只要朝廷有需要,那么百姓会自发地想办法。
如果开放吏考,加入女官,那么天下早晚都会遍地女学。
她是不幸的,在不合时宜的时间,回想起了远超当下的知识。
她又是幸运的,皇族的身份给了她极高的容错概率,就算失败了,也不过就是被贬为庶人,还能有第二次机会。
越是这么想,李念的脚步越是轻快起来。
只是这一年实在是多事之春。
李念从内宫出来时,没瞧见平常接引自己的小德子,正前方只站了个陌生的太监。
她有些好奇:“小德子呢?”
对方低着头,含胸道:“他临时有事,让奴才在这等着您。”
他身后,八人的轿辇放在地上。
李念隐隐觉得有些怪,但觉得这地方好歹也是宫墙之内,皇城之内,总归是不会出什么事的,便放心坐上。
一众人将她抬起,慢慢悠悠往宫门的方向走。
李念瞧着手边有摆点心,顺手拿了一枚绿豆糕。
糕点吃了小半,她便觉得有些困。
这轿辇晃晃悠悠太舒服,摇的人越发慵懒。
她见路还长,便靠在轿辇的背后,昏昏欲睡。
直到她远远听见小德子的声音,打了一个激灵被冻醒,才恍然发现这轿辇出了问题。
八个人抬着她一路狂奔,直奔安礼门的方向。
小德子追在后面,大声疾呼,惊动了城内巡查的金吾卫。
可抬着轿辇的八个人没停,反而跑得更快。
轿辇疯狂摇晃,李念站不稳,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抬到内宫唯一的天然湖前。
湖上有一座石桥,是赏景的好地方。
轿辇前有闻声而来的守备,后有追上来的金吾卫。
八个亡命徒却不顾一切冲上石桥。
他们在桥中间齐刷刷抬手。
李念身子一歪,飞出轿辇。
她回眸看着身下,那是冰冷又深不见底的湖水。
伸手想抓住轿辇,却浑身无力,手勾了两下也只是扑空。
那一瞬,四下寂静无声。
就到这了?
逆天改命,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方向,却要沉入这冰冷的水中?
天不容她?
李念身往后仰,望着满天火烧云,清晰地感觉自己坠了下去。
“李念!”
“念哥!”
桥上,一人探出半个身子。
湖边,一人飞奔而来。
扑通!
薄薄的冰层被砸出个大洞。
李念怔愣的看着身下。
她没掉进去。
抬头,沈谦正一手拉着她,一手挂在桥上,神情惊讶的看向湖边。
她也望去。
就见邵安从湖中露出个湿漉漉的脑袋,模样颇为狼狈。
沈谦至此还不忘落井下石,笑道:“邵大人,皇城内禁止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