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从未想过，进山寻找隐藏生命之种的巨子令，竟会逢遇神树传授这等奇事。

    素来的传闻，神树护佑荒古神山，万年馈赠一粒生命之种。

    似若留在凡间的神明，始终不亲近任何人。

    神树与苏夜的沟通，打破了影认知中的常规。

    她很想了解，苏夜究竟是为何能创造出众多术法，以及修为尚在归元境，便已不容忽视的真因。

    谜题隐藏在身体发肤之下，强烈吸引着影。

    令她想要穿透迷雾，窥见苏夜的意志与魂灵。

    清澈的灵泉，由神山顶的雪山融水汇聚，滋润神树根须，再流进地下，最终汇入河流。

    清冽的泉水，不过两尺深浅。

    泉底的鹅卵石，皆被富含灵气的泉水，养成了玉石一般。

    苏夜依循神树指引，放弃所有防御，迈步踏进清泉。

    冰凉的泉水顷刻浸湿长衫，给肌肤带来刺骨寒意。

    异乎寻常的强大力量，在进入体内的刹那，开始破坏经脉和骨骼。

    若将身体比作一个世界。

    苏夜的世界，正在逐渐崩塌。

    影藏在暗处，灵识感知未曾离开过灵泉。

    苏夜灵识里的声音，从未现出真身。

    若他不是神树，浸泡灵泉的举动，可谓愚蠢至极。

    可是在影的感知里，苏夜未曾有过怀疑，也不在乎灵泉水对躯体的破坏。

    因为重生，也在同一时间进行。

    撕裂经脉和骨骼渐碎的痛楚，以及皮肉与骨骼复生的酥痒，同时在体内发生。

    体修经历的苦，分散在时间长河各个节点，逐步向更高层级迈进。

    此时的苏夜，却要在几个时辰之内，承受体修数千，乃至数万年所要承受的苦痛。

    非常人所能为。

    盘腿入定的苏夜，面色沉静如水。唯有额头和鼻尖沁出的汗珠，可以窥见痛苦的端倪。

    “你在怀疑我？”苍老的声音，在影的灵识中回响。

    “妾身只是好奇，苏教主为何能有如今的实力。”影身处秘境，不敢忤逆不知底细的强者。

    “普通人终其一生，可能都无法探到自身潜质的上限。归其原因，有贪图安逸，有俗事缠身，亦有选错了方向，导致失去兴趣与动力……

    凡此种种，皆会导致光阴虚度。

    这个年轻人不同，总是有层出不穷的事压着他，却又无法动摇他的本心。

    那些进则生，退则死的险境，逼出了他的全部潜能。

    正因一直在攀登高峰，他才能站在世人无法触摸的层级。

    古往今来的强者，概莫如是。”

    苍老声音的一番话，令影在刺探情报之外，又获得诸多感悟。

    “您果真是神树？”她的能力无法穿透亿万年积淀下的强悍，窥见声音背后，究竟是神，还是诡。

    “苏夜有儒祖法身的传授，可以聆听万物之声。”苍老声音道，“若老夫不是神树化身，他不会听我的话。”

    影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每一个遁入魔道之人，最初都狂妄地认为自己可以驾驭那些超乎寻常的力量。

    到头来，落得一场空。

    剑魔欧阳志如此。

    换作苏夜，也会是这般下场。

    始祖之力混沌未分，其中不只有乾罡正气，也有纯粹到极致的邪力。

    若受其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影的心中所想，逃不出神树感知。

    “欧阳志出身将门世家，从小便家境优渥。天资绝伦，却是不肯行正道。”苍老声音再度响起，“这个年轻人不同。

    他第一次使用神山的力量，与这座山融为一体时，老夫便感应到了一颗强大无比的道心。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凌驾在他的自我意识之上。”

    “原来如此。”影心中的疑惑，经神树开解，便如春来消融的积雪，和着泉水叮咚，流向遥远的地方。

    “神树，妾身虔诚向您求问，”影闭合双目，合十躬身，“……是否应当加入圣火教，为苏教主效劳？”

    “这个问题，应当问你自己。”神树没有正面回答影的请教。

    影沉吟片刻，旋即想到神树方才的言语。

    任何勉强的选择，都是对天赋的亵渎。

    做选择时，不应问他人，而是依循本心。

    唯有如此，方能坚定脚下的路，抵达不曾奢望过的远方。

    “多谢大神指点，”影曼妙行个万福礼，“妾身心中已有了答案。”

    “人在年少时，不宜见到太过璀璨耀眼的人，否则终其一生，都很难将其忘记。

    很不幸的是，你遇到了这样的男人。”

    “我又不会爱上他。”

    “感情这种东西，往往是一瞬间的事。当你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无法自拔。

    老夫提醒你……莫要为情所困。”

    “可是……”

    “这些事，寻常议论总觉荒唐，等你身陷其中，方能理解老夫之言。”神树语气低沉地感慨道，

    “情义二字，不知困住过多少痴男怨女。”

    “您的意思是，我最终会加入圣火教？”

    “这正是你的本意。”

    影看向泉水中入定的苏夜。

    他额头上的汗珠，已然消失不见。

    平静的面容，显得异常俊朗。

    “难道他就是我的红尘劫？”影不由在心中暗想。

    苏夜的魂体，立于梦域空间之中。

    神树和影的对话，未能逃过他的感知。

    情之一字，殊为难解。

    纵使参透天地至理的苏夜，亦是无法窥见其道。

    譬如南莲对他的心动，便是在瞬间生发。

    那份爱意被她藏在心底，却是无法消散。

    苏夜魂体盘腿打坐，凝望不住流淌的泉水。

    不由想起剑圣宋央。

    他坚定选择无情道，背后可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一位盖世强者，身边不可能没有倾慕他的女子。

    又是为何，从未产生过丝毫动摇？

    苏夜还是第一次，想要了解这位屹立在剑道巅峰的男人。

    那些关于强大的真谛……剑圣为何执剑的理由……还有许多，他未曾触及的领域……

    见识短浅时，总觉伸手便能摸着天。

    当窥见到真正强大的角落，便会察觉自身之渺小。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

    即便如此，苏夜的道心，仍是没有掀起波澜。

    只要还活着，总归会有法子应对危机。

    梦域空间悄然淡化。

    泉水中的苏夜，缓慢睁开了双眼。

    泉水，只是泉水。

    不再冰凉，也无法灼伤他的躯体。

    夜幕早已拉开。

    远天的繁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