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写
作者:坚木本木   行世者最新章节     
    我们这里有一种茅草,名字唤作巴茅。一棵草就是一丛,四季常青,到了秋天也不黄萎,是多年草本植物。巴茅的叶子比大人的手臂还要长得多,孩子们在山里玩,最怕的就是巴茅,因为巴茅叶子两边的齿子最能割破孩子们的皮肤,每个孩子小时候走山路都被巴茅割过手,只轻轻地把手从巴茅叶旁边带过,不等你小心,就已见得自己手上有一条浅浅的泛着鲜血的割痕。

    下雨天牛不能淋着雨拉出去放,我爸就去割巴茅叶子,掀下一两片叶子捆成一小抱,再用裤带后面缠带的绳子把小抱捆成大抱,一把甩在背上背回来喂牛。家家的牛都喜欢吃巴茅草,很合牛的口味,巴茅也是我们这上好的草料,牛嚼在嘴里的感觉好比人吃肉的感觉,痛快、美味、营养丰富。

    浅河滩里有茅苇,三阿爹家的塘里也生长着一丛丛的塘苇,河苇和塘苇的苇比巴茅的苇短很多,河苇和塘苇的苇竿也比巴茅的苇空脆,苇竿抽出来放几天就枯烂了,不经放。

    巴茅苇是做扫把的好材料,只要十来根苇竿好的,扎成一把,用丝索把扫把把绑结实,扫子用针线连扎实,一把自制的扫把就做好了。巴茅苇做的扫把挺耐用,不易受潮,湿了就放阳台上晒晒,也不那么容易烂。

    但现在说起巴茅苇,我忘不了的是小时候妈妈教我用巴茅苇扎马、扎小斗子、小篓子。

    夏天,中午太热,总是两点半之后才出门,我妈到地里去干活,我跟着出来看着牛。我家的牛是黄毛色的母牛,生了一头小黄牛,小牛可爱极了,招人爱,它跟在母牛身边吃草,三四个多月后就不再跟着母牛,它会独立自己去找草吃,遇什么怕的东西了也会自己跑,不用母牛拼命地替它拦着挡着。我把牛绳牵着,不让它跑远了,也要照看着小牛。

    我妈在地里忙着,累了或口渴了就过来我这歇会儿,水带来搁我这放着。过来歇气时我妈与我并排坐在地上,喝了几口水,稍坐了一下,“我教你用巴茅苇折东西玩啊”,说完,我妈朝地外边的巴茅丛里走去。

    那巴茅的苇子也长得很长了,我妈走过去,那茅苇的苇头有我妈那么高。我妈把一根茅苇竿先与茅叶管子撇开,撇到接近苇根的时候再把苇竿的底节用力一扳,一根长长的、竿嫩苇红的茅苇就从茅丛里撇了出来。

    我妈撇了两根,拿过来跟我旁边坐下,把两根茅苇给我手上,又喝了几口水。喝完水从我手里拿去一根,“教你用茅苇折小马儿”,她左手拇指和食指夹着苇竿的竿头,把竿头朝前,用镰刀朝着身前把茅苇竿撇成两条,一直撇到离苇子三四公分的时候停下来。

    又从我手里拿去另外一根,一样地用镰刀把苇竿撇成两条,也留着离苇子三四公分不撇了。

    “先给你折个马,再给你折个小篓子。”

    我妈先用苇竿的开口端折成一个角,这个角就是马嘴,折完了马嘴,再折扎好整个马头。两根劈开的薄嫩有韧劲的苇竿条子互相绞扎,扎完了整个马头,把竿条子顺下来编织马脖子,折到马脖子以下就变得复杂了,要几乎与马背垂直下去要留出马前腿。

    这样折出来的马是一个单面的马样,而不是立体的,折完了一共就两条马腿,马体卷折着两条马腿,马前腿伸下来,要与后腿一样长。

    如果伸出来的两条马腿太长,就用指甲掐断多余,以让整个马体看上去都成比例,头瘦,身体也要跟着瘦,头胖,身体也要跟着胖。马脖子看上去也要肌廓俊美,马背、马臀上的肌体线条也要看上去俊劲有力。

    看整个马体魄怎样的大小,就给它留多长的尾巴。尾巴就是苇子,巴茅苇子张开比梧桐叶子都大些,给马做尾巴那肯定太大了,就要掀去大部分苇丝,只留下一小绺。

    巴茅的苇子是顺着苇竿一边向下弯弧地垂着,留下最后的一小绺,从马臀后留出来倒跟真的马尾巴一模一样了,顺搭着屁股垂着。

    “妈,你真会扎,这么快扎完了,这马扎得真好看。”

    “这都是我小时候,你姥姥教我的,你姥姥扎的可比我折得还好了,你姥姥折的,脖子还能动呢!”

    “再给你折个小篓子吧。”

    我妈先折织好了篓底,四棱形,把苇竿劈开的两条细篾子打了一个小结,再一圈一圈向外扩织。编好了篓底编篓筐,篓筐四个面,最后封顶。

    苇子这头把苇丝都掀光了,只留苇竿子做一个篓提把手。

    一个巴茅苇编折的马,一个巴茅苇编织的小篓子,这是我童年时代里,妈妈用草给我织的玩具。

    我跟别的孩子比不上,别人家的孩子爸爸妈妈都会给他买各种各样的玩具,玩具小汽车、拖拉机、挖掘机、塑料积木,甚至是遥控变形车,而我从来都不曾拥有过这些玩具。

    我看别人玩那么好的玩具,其实心里有时候还是很羡慕的。看着别人家的孩子要什么有什么,玩得欣喜若狂,而自己只能独自盘玩着这些个无聊幼稚的东西,只是他们不曾看见,没笑话过我罢了。

    我是个很懂事的孩子,羡慕归羡慕,我从来不会大哭大闹地要爸爸妈妈给我买玩具。

    说实话,妈妈教我的那些折苇的方法仔细研究起来还是大有学问的,后来上学读书后就远离了草树花林,坐在教室里上课,躺在寝室的窄木板床上睡觉,与妈妈一起快乐欢笑的时光减少了。而又过去了十几年,不曾再折过,手法都忘得一干二净。

    那塘里的塘苇依然年年都在,特别在夏季,是塘里亮丽的风景,下着微雨的天,坐在塘坝上的草丛里拿着鱼竿钓鱼,有别是最独在的快乐,没有一点的尘世喧嚣、憎恨怨气,有的只是幽境对心灵的净洗沐浴。

    巴茅苇,在田边、山路旁到处可见,每次回去,从它旁边经过仍然会刻意地尽量离它远一些,怕它会在身上任何一个地方割出一个细小但会流血发疼的伤口。

    巴茅苇还可以折出很多好看的东西,尖尖的金字塔一样的棱锥、苇人、苇鱼……用心地折,体现出内涵美感,做出来的,一件件都是艺术品。

    把八茅的苇竿从茅草里撇出来,最底部是嫩嫩的,也脆,有时候走山路出远门,在路上大人们会随手拔出一根来,把拔出来的那头放在嘴里含着。

    我也拔出来放在嘴里含着过,它没有特别的味道,含嘴里却是那么的清甜,草本的精华给远行的人以最纯甄的回味。

    也许有一天,我老了,我依然会回到我最有感觉的地方,用巴茅苇扎出最有汁源草味的茅苇扎。